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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uthor:(作者)一道烈火
published in(发表于) 2011/4/6 4:20:12
诛仙 第五集

第一章 ~伤痛~
从那一阵厉害的胡话之后,不知是张小凡的身体本来强健,还是碧瑶的劝慰起了效果,原本一直持续的高烧渐渐退了些,张小凡也慢慢恢复了神志,人也清醒了,不过病势依然不轻,多半还是躺着休息。
这一日,碧瑶无事在洞中闲逛,最终还是走到金铃夫人留下的那四句话旁,仔细地看着,不禁为之叹息。张小凡坐在旁边,忍不住问道:“你叹气做什么?”
碧瑶哼了一声,道:“我是为夫人叹气,她这般才气美貌,却被你们这些臭男人给辜负了,痛苦一生,多不值得!”
张小凡为之哑然。
碧瑶把这几句话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间“咦”了一声,却是发现了一个古怪之处,这四句话的最后一句的最后一字“苦”,下边的“口”字中竟是深陷进去,与其他字大为不同,她眼珠一转,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把腰间的合欢铃拿起一比,果然大小刚刚好,忍不住一声欢呼。
张小凡在背后讶道:“怎么了?”
碧瑶回头向他笑道:“有救啦!”
张小凡一惊,立刻来了精神,喜道:“当真?”
碧瑶把铃铛嵌入,见没什么反应,又试着左右转了转,片刻之后,忽然间石洞内“卡卡”声响起,石壁震动,碧瑶大惊,拿着金铃连忙后退,只听“轰隆”一声,原本光滑的石壁竟塌了一层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一层,上边也如内室天书般刻着文字。
张小凡先是一喜,但随之在这石壁左右查看,脸色却渐渐难看,看来这个机关只是金铃夫人为了遮掩石壁上的文字而设,并无出路,这一下他可是沮丧之极。
碧瑶却是凝神看着石壁上的文字,金铃夫人留下的东西,又藏得这般紧要,一定不是寻常之物。过了许久,她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但感叹之色尤重,低声道:“原来这就是”痴情咒“。”
张小凡在旁边不耐烦,过来看了几眼,却见前头几句话便是: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他一看便知这是邪道中的恶毒咒语,但看碧瑶神色,欢喜居多,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这里面可有指出出路所在吗?”
碧瑶一呆,道:“没有。”
张小凡淡淡道:“那你学了又有何用?”
碧瑶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不知道这痴情咒的来历,这咒文是我们圣教自古传下来的,但却传说从来没有人愿意运用?”
张小凡听了,倒是起了好奇心,道:“怎么?”
碧瑶叹了口气,道:“这段咒文传说是当年一位聪慧女祖师从”天书“上领悟而出的,但只能女子修炼,听说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为厉咒,威力绝伦……”
她还未说完,张小凡已然打断了她,眼中大有鄙视之意,道:“那就叫做”厉血咒“好了,还说什么痴情咒,邪魔外道,附庸风雅!”
碧瑶脸色一变,但随即又怔了一下,低声道:“你说得也对,便是如金铃夫人她老人家,最后不也是没用吗?”
张小凡没有理她。
二人又在这里过了几日,张小凡闲暇时便去看看“天书”,而碧瑶却是常对着石壁上她所称为“痴情咒”的文字怔怔出神。
“天书”第一卷之中,其实并无什么实际修炼法门,通篇艰深文字,可算是总纲。但张小凡习得佛、道两家真法,对这段文字还能看懂,不过也只是看懂而已。
对“天书”中所说的佛、道合为一体的境界,张小凡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说要把“太极玄清道”与“大梵般若”两大真法同时融会施展吗?
尽管知道生还的希望不大,却总有些诱惑在他心中。张小凡很快地试图依照“天书”中所说的方向修炼,但同时运用这两大真法,岂是易事,不消片刻他便已气血翻涌,只得颓然停下。连着几日,一点进展也没有。
随之而来的,却是摆在他二人面前更大的难题──没有食物了。
修真炼道之人,虽可上天入海,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传说中道行高深的前辈行辟谷之术,不饮不食,却无人见过。从进入这山洞之后,张小凡的干粮便已丢失,虽然万幸这洞中还有清水可饮,但干粮却只有碧瑶一人带得,又哪里够吃?纵然二人一再节省,也是很快就吃完了。
如此又不知在洞中待了多久,只怕不过二日的工夫,张小凡与碧瑶二人便望着空空如也的食袋发呆了。
“唉!”碧瑶坐在那平台之上,旁边就是那堆枯骨,却丝毫没有不适感觉,看来魔教女子,果然还是和平常人不大一样的。不过现今,她却是一副愁容。
张小凡的病情好得很快,烧退得差不多了,除了身子还有些无力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大碍了。此时他听到碧瑶叹气,转过头向那魔教女子看去。
映入他眼里的,是那一身水绿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平台边上,一双脚搭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连带着她腰间的那只合欢铃“叮叮当当”地响着,若不是在这种环境下并且知道她的身份,张小凡几乎要以为这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了。
只是这般看去,碧瑶却比当初见面时,憔悴得多了。她女儿家,每日还是有到那小水帘处洗梳一番,所以看去依然容貌端丽,并无肮脏感觉,只是这些日子来,她却是明显消瘦了。
想到这里,张小凡心中一动,从小,他便听得师父师兄们教诲,魔道中人个个自私自利,心狠手辣。可如今在这山洞绝地之中,为了什么,这个魔教女子还会把仅有的食物分一半给自己吃呢?
张小凡想着出神,没注意到碧瑶望了过来,见张小凡不知何时开始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忽然一红,嗔道:“你看什么?”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讪讪道:“没、没什么。”
碧瑶在他身后,却也没有如想像般大声呵斥于他,良久,反而传来了一声叹息,道:“我们被困在这山洞绝境之中,离死不远了,你也不必那般拘束的。”
张小凡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看向碧瑶,只见她有些消瘦却依然美丽的脸孔,有淡淡无奈的笑容,忍不住冲口而出:“其实我病重的时候,你不必把大部分干粮都给我吃了,那样你也可以多活几日,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怎样?”碧瑶忽然打断了他。
张小凡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道:“说不定你可能得救的。”
碧瑶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点微笑,道:“我不想死,但更不愿意在这山洞死寂之中,对着一具骷髅和另一具渐渐腐烂的死尸慢慢等待着,那样的话,还没等人来救我,我自己怕先发疯了。”
张小凡听到她形容的那种情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的确不是人过的日子。
碧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你也害怕了吗?”
张小凡立刻挺直了背,大声道:“哪有!”
碧瑶嘴角边露出了微笑,看着他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柔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什么?”
碧瑶淡淡一笑,道:“我们现在干粮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无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饿死了。”
张小凡默然不语。
碧瑶脸色平静,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张小凡如见鬼魅,大惊失色:“再过几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杀了我罢。”
张小凡张大了嘴,指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碧瑶依旧脸色平静地说着匪夷所思、石破天惊的话:“我死之后,肉身还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时日的。”
张小凡几乎跌倒在地。
隔了半天,他才从这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便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魔教中人果然个个妖孽,连这等事也做得出来!”但看着碧瑶神色,居然一片平静,心中更是一阵发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指着她的手指几乎都有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
碧瑶看着她,眼中的温柔之意仿佛又浓了些,但在张小凡的眼中,却似乎比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来都更毒上一些。
“你不是想回青云山大竹峰去见你的那位灵儿师姐吗?你还有几位同门都在这万蝠古窟中,他们必定会来找你,你活的时间越长,他们找到你的希望不就越大吗?”碧瑶微微低下了头,说话的语气中却还是那么平淡。
但张小凡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她的语气如何,甚至连她如何知道灵儿师姐的事也没注意到,只是指着她怒道:“你、你居然叫我吃、吃、吃……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简直不可理喻!无耻、恶心,我,我……你,你……”
他越说越怒,但嘴舌间却不大灵光,“我我我”、“你你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不过他这般反应,却似乎早在碧瑶的料想之中,她也不生气,也未讥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
待到张小凡大口喘着的粗气渐渐平服了下来,她才慢慢道:“吃不吃我,那也随你,不过你一定要先杀了我!”
“又来了!”张小凡勃然怒道:“你不要妄想我会和你们这些魔道同流合污,你给我些干粮,我便用这肉身还你就是了,要想拉我下水,断断不可!”
碧瑶缓缓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害怕。”
张小凡惯性地道:“胡说!我绝不会上你的当……咦,你说什么?”
仿佛是在这生死关头,碧瑶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见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现出一种张小凡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畏惧,然后,她重重地甩头,似是要甩开什么念头。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吗?”她低声地道。
张小凡怔了一下,隐隐发觉,她似乎另有隐情,好奇心起,道:“什么?”
碧瑶眼角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在这面临死亡的时刻,对着这个在死亡面前唯一陪伴着她的少年,她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怀,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朦胧与空洞:“我六岁时候,娘亲带着我回”狐歧山六狐洞“看我姥姥,不料那时你们正道来袭,其中”天音寺“的普方恶僧用法宝”浮屠金钵“将整座六狐洞震塌,生生把我和娘亲还有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
张小凡身子忽然抖了一下,一丝不好的预感,甚至是一种恶寒,从他心头泛起,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碧瑶此刻仿佛已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眼神直望着前方,空空洞洞,一如她说话的语气,平淡而空洞,却带着最深的痛楚:“那时,我吓得嚎啕大哭,害怕极了。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因为有几块大石撑着,我们才能苟活下来,但姥姥伤势过重,不久就去世了。娘亲和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了一场,就把姥姥尸首埋了。”
“我们被埋在地底深处,除了岩缝间有滴几滴水来,周围便是一片坚硬冰凉的岩石。我很害怕,但娘亲一直告诉我说:小瑶不怕,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张小凡此刻屏息凝神,仔细地听着,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与隐隐的畏惧,仿佛感觉到什么事,就要发生。
“可是,那里永远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没有来,我在那漆黑的洞里,很是害怕,肚子又饿,不停地哭。我还记得,娘亲在我身边叹息着,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对我说:小瑶不怕,小瑶不怕,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碧瑶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但依然接着说道:“可是,爹还是没来,我却已经饿得不行了,一直对着娘亲哭着要东西吃。娘亲一次一次在洞里找着,但从来没有找到过东西。到后来,我已经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趴在娘亲的怀里呻吟。忽然有一天,娘亲找到了一块肉!……”
张小凡几乎是在碧瑶说话的同时,看见她的身子抖了起来。
“我太饿了,什么也顾不得,吃了下去,然后好像是舒服地睡了,好像那时,娘亲也在黑暗中笑了出来。就这样,娘亲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找来一片肉,我就这样活了下来,但娘亲的声音却日渐无力了。终于有一天,我叫她,她却没有回答,从此以后,我就在黑暗中,一个人这样等死。”
碧瑶缓缓转过头,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阵心寒。
“你知道一个人在那里等死的滋味吗?你知道娘亲的尸体就在你身边慢慢腐烂的气味吗?你知道一个人永远看不清周围,永远生活在恐惧中是什么样子吗?”
她每问一句,张小凡身子就抖了一下。
碧瑶沉默了,张小凡却连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像是从梦中醒来,却又似将醒未醒,恍惚中又说了下去:“终于有一天,突然,头顶之上射下了一道光亮,我吓得大叫,躲到最深的角落,然后,那光线越来越亮,上方的洞口越来越大,我听见了爹在叫我和娘亲的名字,接着,看见爹跳了下来,挡在我的面前。”
“他没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我娘亲,刚才光亮时我只顾得看上边,竟忘了去看娘亲。当我想起时已经被爹挡住,看不到娘亲的尸首,可是我分明看见爹身子一震,整个人似乎变作了石头,然后,跟着爹跳下来的青龙叔叔、白虎叔叔和玄武叔叔,一个个都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在黑暗中等死更害怕,我小声地叫着:爹。爹缓缓转过身子,三位叔叔排成一排,站到他的身后,挡住了娘亲的尸首,我还是看不见娘亲。我小声地问:爹,娘亲呢?”
张小凡看得清清楚楚,碧瑶此刻每说一个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仿佛那问话的女孩儿,就在他们面前一般。
“爹什么也没说,可是他脸色好可怕,我虽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时他真的想要杀我,想要杀我这个亲生女儿!可是,他终究没有动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怀里,离开了那个漆黑的山洞。就在离开之前,我偷偷从爹肩膀向下看去,娘亲的尸首已经被三位叔叔埋了,只露出了一只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手、那只手、那只手……”
碧瑶的声音突然沉默了,张小凡吃了一惊,向她看去,却见碧瑶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整个身子竟是直直地倒了下来,看着竟是昏了过去。张小凡几乎下意识地立刻冲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觉得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他病后初愈,身体无力,费了老大的劲才把碧瑶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张小凡忽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那一夜(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但张小凡直觉地以为是晚上),碧瑶一直昏迷着,但在梦中不时叫喊着“娘亲”、“爹”等话,两个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过来,变成张小凡来照顾她了。
看来这是碧瑶深心处一个极痛的往事,昏迷之中,几度惊叫,冷汗涔涔,张小凡手足无措,直到最后,碧瑶无意中乱挥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怀里之后,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才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睡了过去。
可那一双手,却是紧紧地抓着张小凡的衣裳,甚至指甲还陷入了肉里,疼得张小凡龇牙咧嘴,但不知怎么,看着碧瑶苍白的脸庞,他竟不忍离开,强自忍了下来,任她依偎在他怀里,安睡着。
第二章 ~脱困~
碧瑶的这件往事,对她来说,仿佛是伤得极深的痛楚,这些年来深埋心底,不料在这生死关头,又再次回想起来,心神激荡,加上这些日子以来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虚弱,竟是连着昏迷了许久。
张小凡望着此刻依然紧紧抓着自己沉眠未醒的魔教少女,不觉摇头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还是一个到鬼门关头走了一圈回来的病人,谁料这个时候,却掉转了过来轮到碧瑶病了。这两人竟是一先一后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难。
又过了一阵,张小凡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强撑着坐直身子,只因为碧瑶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她那张憔悴而略带痛楚神情的脸庞,张小凡竟是不忍离开。
只是这般坐着可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地,半斜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又没靠的地方,时间一久,身子上各处酸疼不说,尤其是碧瑶紧紧抓着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过去之后,那劲头居然也不稍减,真是疼入骨髓。
也是张小凡性子还算坚忍,居然咬着牙忍了下来,换作别人,只怕早就跳将起来。
不过饶是如此,受的这份罪却着实不轻,张小凡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却终究没有离开,时间一久,困劲也上来了,便在这份渐渐麻木的痛楚与酸疼中,居然坐着也打起盹来。
“啊……”
张小凡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便觉得全身都疼,正自叹气时,忽然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边的碧瑶却不知去向。
张小凡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向四周一看,依然没有碧瑶的影子,整个山洞之中,空荡荡的,连一丝声息也无。
张小凡突然之间,心中浮现起一阵寒意,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待在了坟墓中一般。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想也不想,便开始找碧瑶。
找过天书石室,又去了那间藏宝室,都没有看见碧瑶的身影,张小凡思索片刻,向外走去,果然没多久,便在那间供奉魔教两大邪神的石室中看到了碧瑶的身影。
只见在慈眉善目的幽明圣母和面目狰狞的天煞明王座前,碧瑶跪在地上,肩头耸动,虽然极力抑制,但依然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
她竟然在哭。
张小凡呆在当地,任他如何想像,也无法预料一直以来坚强好胜的魔教女子会在这神像面前偷偷哭泣。他立在当地,一时竟不知所措,但终究还是慢慢走了过去,迟疑地道:“你、呃,你,你怎么……不要哭了!”
不料他不说话还好,一听到他的话语,碧瑶心中原本强忍的悲伤猛的爆发出来,声音立刻高了许多,大声悲泣,慢慢抬起头来,原本玉也似的脸颊,此刻也挂上了珍珠般的眼泪。
张小凡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如何懂得这些女儿家的心思,霎时手忙脚乱,倒好似碧瑶是被他弄哭的一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不要、这、这个样……我,我、不,你,不是,我是说我……”
碧瑶泪眼朦胧,看着张小凡忙乱样子,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但伤心处竟是忍无可忍,忍了十数年的伤心泪水,就在今日,一涌而出。
“是我,是我害死了娘亲的!”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的女子,带着几分凄楚,哀哀地道。
张小凡立刻摇头,看着她此刻脆弱无依的身影,心中一阵恍惚,就像是看到多年前,同样一个无助的自己的身影。
“不是的,”他走了上去,低沉着声音,柔声道:“你娘亲是最疼你的人,那时你还小,什么也不懂,又怎么会害人呢?”
碧瑶哽咽道:“可是、可是爹他一直都恨我,我知道他老人家恨不得我死了,他怪我害死了娘亲!”
张小凡低声道:“不会的,你不要乱想,你爹不是没有怪你吗?不是来救你了吗?这些年来,他可曾对你不好吗?”
碧瑶身子抖了一下,仿佛脸庞也白了白,张小凡从这里看去,她原本清丽的容颜,梨花带雨,伤心的风情,竟也是动人心魄。
只是她抬起头,那泪光背后的,看着张小凡的目光,张小凡却是不敢直视,转开了眼睛。
许久之后。
“你很好。”她忽然这么,幽幽地道。
张小凡深心处,不知哪里,忽地一跳,随即立刻强自镇定下来,微笑道:“没有,只是我们眼看就要死在一块了,临死前安慰你几句,不算什么。”
碧瑶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去了眼角泪水,低声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忽然似想起什么,对张小凡又道:“你和我死在这里,心里可曾后悔过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刹那间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又回到了青云山上,大竹峰里。
“我自然是后悔的。”他这般低沉地道。
碧瑶听了,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道:“哼,在圣教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与我一起死呢!偏偏就你不自量!”
张小凡气往上冲,但看了碧瑶一眼,忽然间气又消了,只叹了口气,摇头道:“或许吧!只是我若是能埋在大竹峰上,却真是死而无怨了。”
碧瑶脸色阴沉,盯着他,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为了你那灵儿师姐罢?”
张小凡跳了起来,指着她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碧瑶转开头,道:“是你前些时候重病胡话时说的。”
张小凡呆住了,正想说些话指责她,但转念一想,眼看自己与她就要死于此地,从此非但见不到师姐,只怕就是死后,自己化做阴灵,也是看不到大竹峰的景色了!
只不知,师姐可会记得我吗?
他想到此处,忽然间,心灰意冷,长叹一声,悲苦之意深深难以自拔,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碧瑶竟是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那两尊神像,拜了下去:“圣母娘娘,愿您垂怜世人,护他佑他,明王尊上,望你持开天之力,救……”
她的声音忽然中断,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刻仿佛四周都静了下来,但在她脑海之中,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一丝光明就在这波涛之中闪现着,却又若隐若现,她竭力想要抓住它,想起它。
她缓缓抬头,小心地向右手边的天煞明王的雕像看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有个念头大声地呼喊:“不对,不对,这神像上少了件东西……”
她一遍一遍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尊神像空空如也的右手之上。
她一跃而起,再也忍不住欢喜,大声叫道:“开天斧,是了,开天斧到哪儿去了?”
魔教传说,幽明圣母乃抚育万千生灵之神灵,而天煞明王却是开天地、掌刑罚之凶神,这与古老相传的巨神盘古开天大不相同。传说天煞明王手持的正是一柄“开天巨斧”,故而后世为其雕像时也必然有着这巨斧模样。
但眼前这尊神像,右手却是空空如也。碧瑶深知在魔教之中,天煞明王乃二大尊神之一,决不会有人故意不敬,而当初建此滴血洞的炼血堂也是魔教派系,这其中必然有因。
张小凡回到石洞之中,坐在平台之上,默默无语,正自思念大竹峰上故人,忽只见碧瑶满脸喜色,冲了进来,一看他正坐在那里,大声道:“你若想活命,便快过来。”
“什么?”张小凡吃了一惊,却见碧瑶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右手边的藏宝室,他犹豫了一下,但终于敌不过对生命的渴望,跟了进去。刚刚踏进石室,便听见碧瑶一声欢呼,只见她费力地从一堆铁器垃圾中拣起一把巨大的铁铸巨斧,看她的样子极为吃力,应该颇为沉重。
张小凡跑了过去,帮她扶住这柄巨斧,果然觉得入手极为沉重,他二人合力都还有些吃不消,讶道:“你做什么?”
碧瑶也不跟他多说,迳直道:“你若想活命,就帮我把这铁斧搬到神像那里去。”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碧瑶懒得多说,拖着这斧头就走,但没走几步就身子发虚,呼呼喘气。张小凡摇头叹息,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二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斧头拖到了神像所在的那个石室,然后张小凡翻着白眼,千不甘万不愿地听到碧瑶说,居然还要把这重家伙装到那邪神的手中。
本来张小凡心下就老大的怀疑,如今听到居然是要为魔教邪神做事,登时就泻了气,但还是拗不过碧瑶,看着她满脸大汗一个人在那里努力着,心下一软,想到在这死前就算完成她一个心愿也好,便走上前去,竭力帮助。
此斧头看起来就很巨大,如今实际搬运起来,这重量更是匪夷所思。加上二人久无食物,到后来奇迹般地完成了这看起来不可能的任务,把斧头装到了天煞明王的右手上后,张小凡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气,道:“你,呼呼,你,你要是找不到出路,呼呼,原本我们可以活三日的命,现在就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碧瑶自也是大口喘息,但眼中兴奋之色却是掩饰不住,稍事休息,她便走到那尊神像旁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只见这明王神像加了把巨斧之后,果然大是威风,气势逼人。她对着天煞明王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明王尊上,请恕弟子无礼。”
说完,她便伸手抓住那柄巨斧,试探地摇动着,上上下下,却都没什么动静,本来嘛!这巨斧就是她自己放进去的,若是有动静,刚才也有了,张小凡坐在地下,看着她古怪动作,大摇其头。
碧瑶眉头紧皱,低声道:“怎么不对,应该机关就在这里才是……”
说话间心中焦急,手中力气大了些,握着巨斧一移,居然连带着天煞明王雕像的右手也移动了一分。
忽然之间,石室之中,仿佛响起了什么沉重的机括声响。
张小凡跳了起来,碧瑶更是喜形于色,二人对视一眼,张小凡跑了过来,与碧瑶合力抓住这巨斧,用力扳动。
只见这巨斧连着天煞明王的右手,从低垂的状态举到了半空,片刻之后,石室之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二人大惊,只觉得耳边轰鸣,居痛难忍,连忙用手压住耳朵。又过了片刻,轰鸣之声依然在耳边大作,但在神像后边石壁之上,巨大坚硬的石壁竟是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了一条通道出来,逐级而上的石阶,一直往上,直到前方黑暗处。
这时,神像所在的石室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纷纷落下石块,二人没有说话,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向那石阶跑去,投身到了黑暗之中。
其实八百年前,魔教炼血堂在修建滴血洞时,便已考虑到日后万一式微,被敌人攻入的情景,便在这石室中山腹内暗地建了这一条通道,一旦敌人攻入,便以此路逃出,而片刻之后,滴血洞就会坍塌,将敌人与炼血堂无数秘密一同埋葬。
张小凡与碧瑶二人拚命跑去,只听得后头巨响不断,石块横飞,若是慢跑一步,只怕就要死于此地,真是拿出了身子里最后一丝力气,向前跑去。
没跑多远,二人面前就是一片漆黑,在这狭窄而黑暗的密道中,二人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回,只听得四周巨响轰鸣,石块横飞,仿佛整座空桑山都在发怒一般,震动不止,但终于是凭着一股对生存的渴望,他二人看到了前方透进的一丝光亮。
这密洞洞口原来是开在空桑山半山处,山阴一个悬崖下面,树木繁茂,极是隐密,难怪这八百年来都无人得见,想来今日炼血堂的后人多半也不知此处。
张小凡与碧瑶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几乎就在他们扑到地上的一刻,只听得“轰隆”巨响,万斤巨石压下,尘土飞扬,将这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从今而后,再也无人可以得见这山腹之中的秘密了。
匍匐在地上,张小凡大口喘着气,手指紧紧抓着地面上微带湿润的青青小草,那一种在生死边缘狂奔的滋味,可当真令人喘不过气来。
半晌,他的心情才慢慢松弛下来,抬起了头,向旁边看去,只见碧瑶就在自己身边,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有些淡淡的灰尘,仿佛感觉到张小凡的目光,她也转头看了过去。
劫后重生的喜悦,缓缓地,在他们二人的脸上浮现出来。碧瑶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明眸之中有水波流动,朦胧中带着晶莹,她一声微带哽咽的欢呼,一种在无限巨大的压力之后的解脱,竟再也想不起其他事物,只觉得天很蓝很蓝,山好高好高,清风阵阵,满山滴翠,绿影婆娑,树涛涌动,这世间竟是处处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她欢叫一声,对着青山蓝天。
张小凡大声笑着,在她的旁边,看着她放开怀抱,展露着世间最美丽的笑容。
“辟啪”声中,火焰吞噬着柴木,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碧瑶坐在火堆旁边,看着张小凡用一根粗大的树枝把一只刚捉到的野兔子收拾停当之后,插了放在火上烤。随着火焰的炙烤,兔子肉渐渐变成金黄色,而一粒粒的油脂也凝成水珠,滴了下来。
山林之下,一股喷香美味,四溢飘散。在那洞中饿得很了,碧瑶忍不住口中生津,吞了口口水,却见张小凡倒是不慌不忙,看了看火候,习惯性的把手伸到腰间一摸,突然脸上一怔,随即面露喜色。
碧瑶讶道:“怎么?”
张小凡喜滋滋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包,笑道:“想不到干粮都丢了,这些东西倒是还在,前几日还一直没注意呢!”
碧瑶往那小包看去,只见张小凡小心地打开包裹,露出了几个小瓶小罐子,心下好奇,拿起几个闻了一下,登时呆了,望着张小凡几乎是说不出话来:“这、这可是些盐巴调料……”
张小凡满面笑容,道:“是啊!我下山时就一直随身带着,就是怕万一有在野外留宿,也好做些好吃的,没想到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碧瑶上上下下看着张小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见他小心地把这些不知是五香还是盐的东西洒在兔子肉上,然后慢慢转动树枝烤着,空气的香味是越发的浓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正道人士,居然出来还把调料放在身上,看他样子,只怕是个厨子多过像是个名门正派出身的弟子。
过了一会,张小凡凑近闻了闻,喜道:“好了,可以吃了。”
碧瑶在一旁老早就等得不大耐烦了,只觉得那香味几乎是无孔不入,从自己身体上下的毛孔都穿了进去,闻了一闻,身子倒似飘了起来,轻了许多,至于嘴里,那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小心隐藏,只怕连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被这小子给听了去。
当下一听张小凡大发善心,终于说完成了,眼前一只金灿灿、香喷喷的兔子,几乎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去,不料一时忘了,手一碰便“啊”了一声,缩了回来,却是被烫着了。
张小凡微笑道:“不要急啊!”说着把那树枝拿离火堆,上下移动,让那些油脂都流下了,这肉上的温度也低了些,才小心地撕下一只兔子后腿,递给碧瑶,笑道:“吃吧!”
碧瑶立刻伸出手去,接过了这兔子肉,正要张口,忽然间看到张小凡一脸温和笑容,看着自己微笑,林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点点滴滴洒了下来,有几点落到他的脸上,竟是那么爽朗。
不知为何,她脸上突地红了,转过头去,背对张小凡,这才吃了起来。
张小凡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在意,自己也早饿得不行了,一把撕下另一只兔子腿,大口啃了起来。
吃了一半,他忽然看见碧瑶转过身来看着他,微讶道:“怎么了,对了,这肉还好吃吗?”
碧瑶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树林深处吹来的微风,轻轻掠起了她柔软的长发,拂过白皙的脸畔。
“很好吃呢!呃……”
张小凡:“怎么了?”
碧瑶:“……我吃完了。”
她的脸有淡淡的温柔,有一丝幽幽的羞涩,张小凡微微张嘴,竟是痴了。
碧瑶微微低下了头,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张小凡突然惊醒:“啊!”
他头上冒出汗来,口里结巴,语不成句:“我、我没看,不是,你看我……啊!不,啊!给你吧!”
说着闭上眼睛,兔子腿递了过去,不知怎么,竟是不敢睁开眼睛。
可是良久,碧瑶却似乎没有动静,张小凡鼓起勇气,慢慢张开了眼睛,只见碧瑶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但眼波温柔,竟是有说不出的柔媚风情,低低地、带着一丝微笑道:“你把这个给我吃吗?”
张小凡不解,向手中看去,登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原来他递过去给碧瑶的,是右手正拿着的自己啃了一半的兔子腿,而大半的兔子肉,自己正抓在左手放在身边。
“不、不、不是的……”张小凡困窘之极,闪电般把那丢人的兔子腿给收了回来,又讪讪地把完好的兔子肉递了过去,嘴里呐呐道:“我是、是、是想……”
“我知道。”碧瑶接过那兔子,撕下一块肉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很好吃,我这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你现在烤的这只兔子。”
张小凡心中一跳,只见碧瑶秀美清丽的脸庞上,半是微笑,半是认真地说着,心中一荡,不敢再看,一张嘴咬在那啃了一半的兔子腿上,埋头苦吃。
这一只兔子,不消一会,便被这两个饿鬼给大啖干净了。多日来头一次饱餐,当真是快活事。碧瑶找到一条山间小溪,二人在水边清洗一番,不觉都有些睏倦了。
说来也是,在那山腹中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只觉得一直走在生死边缘,这般出来,整个人放松下来,困劲也上来了。
碧瑶首先支援不住,在这小溪边上的一小块青青草坪上躺着睡了。张小凡也感睏倦,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但觉得阳光和煦,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忍不住回头向碧瑶看去。
只见梳洗过后的碧瑶,头发虽然还有些凌乱,但脸庞已如当初初见面时的一般白皙如玉,肌肤胜雪,几乎是吹弹可破。此刻她闭上了眼睛,静静躺在那儿,微风吹来,她的发梢轻动,在阳光下,散发了柔和的光辉。
忽然,碧瑶在熟睡中,仿佛像是看到了什么,眉尖微微皱起,右手像是习惯性地伸过来,抓住了张小凡肩膀,依偎在他的身旁,然后,在她唇边,有淡淡笑容,就这么安心地睡着。
张小凡呆住了,可是看着她那微显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却无论如何再没有勇气把她的手拿开,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渐渐的,他的睏倦也上来了,合上了眼,仿佛忘了这事,就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般,安心地睡了去。
林间微风,依然轻轻吹动,吹过树梢,吹过绿叶,吹过静静流淌的小溪,泛起轻轻涟漪,最后,拂过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第三章 ~文士~
张小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只怕最少是睡了五、六个时辰,但碧瑶却依然未醒,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看去像是个受惊胆怯的小孩一般,哪里有人想得到她实际是魔教之中的重要人物!
张小凡把手放到头下,听着林间山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娑娑”声响,忽然间,想到了青云山大竹峰上,那片片竹林,不也是发出这般的声音吗?
这些时日,我失踪在万蝠古窟之下,消息怕是已经传回大竹峰了,不知道灵儿师姐知道了之后,会不会有些伤心呢?可是,若我突然出现到她面前,她一定也会高兴起来的吧!一定也会一把抓住我的手,兴奋不已,笑骂着: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的脸上,在漆黑的夜晚,浮起了笑容,就连他的眼睛,在这黑夜里,也那么明亮,却没有看到,在他身边,有着另外一双明眸,不知从何时开始,幽幽地看着他。
天又亮了,山间响起了鸟鸣声,清脆悦耳。
张小凡走到小溪边上,双手合起,捧起一把水泼到脸上,凉丝丝的感觉,直透入心底。他查看了一下左手处,拆下绷带,那断骨处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心中高兴,把绑在手上的烧火棍拿下插在腰间,用力活动了一下左手,果然没有什么大碍。
“手好了吗?”碧瑶从他身后走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用溪水洗脸。
“是啊!”张小凡兴高采烈地道:“没什么大碍了,不疼不痛的。”
碧瑶用袖子轻轻抹去脸上水珠,道:“你也不要乱动,伤筋动骨的,多休息一段日子才好。”
“知道了。”张小凡顺口应了一声,随即看向碧瑶,犹豫了一下,才道:“碧瑶小姐,如今我们万幸得保性命,从那山腹中逃了出来,你我也算、算是交了个朋友,不过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今日就在这里分手了罢。”
碧瑶蹲在水边,没有起身,但身子仿佛抖了一下,张小凡看不到她的神情,过了一会,才听到她低沉了声音道:“哦,是道不同吗?”
张小凡点头道:“是,我是正道,你乃魔教,自小我师长就教导于我,正邪不两立,下次再见,只怕你我已是敌非友。你在那山腹中顾我救我,我心中实在感激,这份恩情,来日有缘,我自然会报答你的。”
碧瑶怔怔地看着清澈水里倒映出来的那个朦胧的人影,低低地念了一句:“报答我吗?”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是,我们恩怨分明,若非你救我,我绝不可能活下来,来日若有我效力的地方,我自当效劳。”说到这里,他忽觉不妥,赶忙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可不能让我做出对不起师门道义的事来。”
碧瑶忽然站起,转过头来,道:“我看你也算是一个人才,不如投奔我们圣教吧!我向父亲大人推荐你,他老人家一向爱才,必然会肯重用你的,也胜过你在大竹峰上当一个默默无名的厨子。”
张小凡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碧瑶小姐,你不要胡乱说话,我乃是正道中人,宁死不入魔道,在我看来,在大竹峰上当一个小小厨子,也比在你们魔教中呼风唤雨好得多了。”
碧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话语也尖酸冷漠起来,道:“正道中人?你们正道中人造的孽也不比我们这些魔道中人少吧!当年正魔大战,你那些神仙祖师不一样是见人就杀,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胡说!”张小凡勃然大怒:“这些都是你们魔教所做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们杀人盈野、生灵涂炭……”
碧瑶怒道:“那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吗?还不是你的师长告诉你的,他们为了自己的脸面,又怎会告诉你真话?”
张小凡冷笑一声,道:“那么你又可曾亲眼看见了?你在这里告诉我原来正道为邪,魔教为正,又岂不是你的长辈粉饰自己祖辈的话语!”
碧瑶一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张小凡看了她两眼,回念一想前些日子与她一起生死与共,心中一软,放低了声音,柔声道:“碧瑶小姐,不管前人如何,我们不去管他好了,只是我们青云门门规森严,严禁弟子与魔教中人来往,我长于青云,不敢违反,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有缘再见,若是你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我张小凡一定以身家性命为你做保,让你得入正道……”他振振有辞地说着,但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只看见碧瑶一脸讥讽,冷笑不止:“你们那些狗屁正道,请我去也不行,还说什么弃暗投明。也罢,我给你指出一条明路你不走,就去当你的正道人士吧!他日再见,我第一个就先取你人头!”
张小凡吃了一惊,只觉得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终究无心争论,而且对着碧瑶,他始终觉得有亏欠的地方,当下一拱手,道:“珍重。”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去。
碧瑶眼看着他走远,竟是没有回过一次头,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后,忽然之间,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事物一般,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精神,慢慢地坐了下来。目光游离,不经意地掠过昨夜张小凡烧烤兔子的那堆火焰灰烬,怔在原地,竟是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她看着那堆灰烬,就这般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忽然发现,身后树林中原本清脆的鸟鸣声忽然全部静了下去,仿佛感觉到什么大凶气味一般,竟是不敢发声。
然后,她看到一个黑影,从她身后缓缓移出,把她笼罩其中。
虽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么,好像天也似阴沉下来一般。
碧瑶霍然回头,怔怔地看着身后之人,半晌,忽然间悲声叫道:“爹!……”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那个阴影仿佛也怔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想到碧瑶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他欣见女儿得脱大难,那种喜悦却是再也掩饰不住的。
张小凡在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空桑山的地界,本来他若是御空而行,半日就可出来了,但顾忌着左手伤势,还是甘愿多走了一段路,只是这空桑山一向人烟稀少,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在荒山野岭夜宿一晚后,张小凡走上了官道,道路宽敞起来不说,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在路上问了行人,打听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这一日晌午时分,日正当中,十分炎热,张小凡赶了半天路途,颇为饥渴,看见路边有个小小茶摊,支在路旁一棵大树底下,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客人,看着阴凉,便走了过去,买了碗茶水喝,顺便也坐着休息一下。
也别说,这小小茶摊的茶水居然着实清凉解渴,张小凡喝了一碗,登时上下舒坦,仿佛这天也不那么热了,心下便寻思着,看着手上这伤势已经大好了,下午找了个没人僻静的地方,就御空飞回去,这也快些,也能早些见到师父了。
想着想着,他自然就想到快要能见到师姐田灵儿了,忍不住心头一热。便在这时,听得大路一旁,传来个温和的声音:“老板,给我来上一碗茶。”
晌午时分难得的微风吹过,吹得大树上枝叶晃动,透下点点碎阳,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岁模样的茶摊老板答应一声,俯身倒茶,张小凡不经意间,眼光看了过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一个中年文士,细眉方脸,眉目看着儒雅,但双目炯炯,额角饱满,却在这文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一袭儒袍,腰间别着一块淡紫玉佩,玲珑剔透,隐隐有祥瑞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张小凡看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竟是被这中年文士的风度所折,只觉得他这一走进来,原本包括自己在内,五、六个一起在茶摊喝茶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语,被此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张小凡收回目光,但心中却是微微惊叹,同时对这中年文士的气度大为心折,虽然看着这人也并非如何俊俏,但这份从内而发的气质,当真难得。
那文士进了茶摊,接过老板递来的茶水,随意坐下,便开始慢慢品茶。周围原本还在谈笑的客人,现在一个个都沉默了下来,在这茶摊之内,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古怪,但惟独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丝毫没发觉身边情况,一人独自在那里喝茶歇脚。
过了一会,其他的客人或是歇够了,或是喝完了茶,一个个结帐走了,老板过来收拾了碗,这棵大树之下,此时便只剩张小凡与那中年文士两人了。
张小凡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但又坐了一会,便觉得自己休息好了,正想着结帐走人的时候,忽然间听得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小兄弟。”
张小凡一怔,听得这声音温和熟悉,转过头去,只见那文士正对着他平和而笑,讶道:“这位先生,可是叫我吗?”
那文士含笑点头道:“正是。”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来。张小凡跟着站起,待他走得近了,抱拳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那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凡,道:“没有,只是旅途寂寞,又看着小兄弟顺眼,过来聊几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先生请坐吧!”
那文士笑着点头,道:“来,小兄弟你也坐吧!”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着张小凡,道:“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张小凡自幼长于草庙村,后又为青云门收留,这些年来除了青云山大竹峰同门,几乎没同外人说过什么话,当然了,前些日子与那魔教少女碧瑶在死灵渊下被困的日子不算在内。
他这时与这文士说话,心中不知怎地,对这人倒先有了几分敬重,当下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在下张小凡,请问先生大名是?”
那文士先念了一句:“张小凡,”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我姓万,草字人往。”
“万人往!”张小凡在心中念了一遍,这名字读起来普通,却让人有种金戈铁马的感觉,张小凡忍不住向他看去,这万人往脸上一片温和,但眉宇之间威势仿佛天生一般,竟是极重,配着这个名字,隐隐然有御万众之意。
万人往上下打量着张小凡,微笑道:“恕我多问一句,请问张小兄莫非可是修真之人吗?”
张小凡吃了一惊,他与齐昊等四人下山之后,为求路上方便,便都换下了青云服饰,穿了普通衣裳,看去与普通人并无两样,也不知这中年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正吃惊处,方才想问这中年人是怎么知道的,却又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北方一指,道:“请问张小兄,可是如今正道第一大派青云山门下吗?”
张小凡这一惊更甚,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万人往,讶道:“请问万兄,你、你怎么知道的?”
万人往含笑摇手,道:“请坐请坐。”
待张小凡慢慢坐下,万人往才微笑道:“我是见张小兄你神充气足,一路下来全无疲惫之色,看着年纪轻轻,倒是胜过了许多壮年之人。方今世上,修道之风盛行,想来阁下必定是身怀绝技之人。”
张小凡低头谦谢,却又忍不住道:“那我的门派,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万人往随意笑道:“无他,我看小兄弟风尘仆仆,不住北望,面有思念之色,似是归心似箭,而北方处,离此地最近也最有名的修真门派,便是青云门。说起来,在下也是胡乱猜测的,随口胡诌,倒让张小兄笑话了。”
张小凡连忙道:“哪里哪里,先生如此明察秋毫,你我从未相见,竟能一眼看出,真是佩服、佩服啊!”这几句话他却是由衷而发。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青云一门,在世间修真道上著名已久,渊源流长,道法精深,为天下人所仰慕,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入得名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小凡听得这“不可限量”四字,心头一动,竟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龙首峰的齐昊起来,末了脑中还闪过林惊羽的影子,摇头道:“先生过奖了,青云门中弟子藏龙卧虎,在下份属朽木一根,不成器的。”
万人往怔了一下,失声笑道:“想不到张小兄你倒也会说笑话。”
张小凡不愿在这个话题上与他争辩,便对他问道:“万兄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是往哪里去啊?”
万人往悠然站起身,背负双手,仰天望了一眼,道:“这天下之大,浩瀚无边,我游历世间,大山古泽,随意而往。”
“啊!”张小凡惊叹了一句,道:“原来如此。”
万人往回头看了张小凡一眼,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道:“张小兄既是青云门下,想必是道法高深了。”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在下乃是青云门中一个不成器的人,哪里说得上道法高深了。”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张小兄客气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张小兄你成全一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万兄请说。”
万人往道:“在下从小仰慕阁下这等修真高人,无奈机缘不够,不得其门而入,而且在下对高人们能御法宝而行九天之上,更是梦寐以求,数十年来,无一日不渴望得一仙家法宝而观之。张小兄乃是名门弟子,不知可否完我这个小小心愿呢?”说罢,他竟是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张小凡哑然,看着万人往行礼,更是慌了手脚,连忙扶住,心中着实为难,犹豫了片刻,看着万人往仍然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道:“不怕万兄笑话,在下并不是不愿给万兄观看,只是、只是法宝不上堂面,只怕有碍……”
万人往立刻道:“这有什么,仙家法宝,岂有不上台面这个道理的。”
张小凡面上微红,终究是放不下面子,从腰间拔出烧火棍,递了过去。看着他递过来这么一根东西,万人往脸上惊讶之色也是一闪,但随即消失,郑重接过。
张小凡把他神色看在眼里,苦笑道:“不要说是你了,便是我师门中人,也是常常笑话我的。”说了这话,张小凡心中忽然一惊,只觉得自己今天好生奇怪,在这素昧平生的人前,自己怎么好似什么话都愿意与他说一般。
那万人往却没有注意到张小凡,眼光都放在那根烧火棍上,原本他面色虽郑重,但眼中还有些随意,但渐渐的,他却似乎看到了什么,非但脸色沉了下来,一双眼更是死死盯着这根黑色难看的棒子。
张小凡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万人往看起来好生奇怪,把一尺来长的烧火棍拿在身前,细细看着,右手托住,左手修长的五指在这棒身上轻轻抚摩,轻轻点击,小心之极,忍不住问道:“万兄,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万人往如从梦中惊醒,迟疑了片刻,把这烧火棍还给了张小凡,道:“张小兄,在下因为仰慕仙道,所以在这方面书是读了一些,有一些话,还要请教张小兄。”
张小凡道:“请说吧!”
万人往眼光在这烧火棍上瞄了一眼,道:“请问张小兄,这件法宝之中,可是含有阁下的精血?”
张小凡大吃一惊,刹那间脑海飘过当年在大竹峰后山幽谷中那一幕可怖情景,霍地站了起来,指着万人往道:“你、你说什么?”
万人往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请问张小兄,这件法宝,可是两件事物合而为一的?”
张小凡隐藏在内心里最深处之一的秘密,如今竟被这人说了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觉得脑袋中嗡地一声,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万人往看着张小凡惊愕表情,自是明白自己所料不错了,只见他仿佛微微低了低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隐约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吧!这棒上的珠子,原是魔教的圣物。”
张小凡越来越惊,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了,但深心处却有着一个声音,仿佛在冷冷笑道:“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了,这棍子这般邪气,自然是魔教的邪物。”
“你、你说什么?”张小凡喘着粗气,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
“这珠子是八百年前,魔教祖师黑心老人的遗物。”万人往的话,就像是一个个钉子,一字一字地钉入了张小凡的心尖:“名字叫做”噬血珠“。”
张小凡整个人都呆住了,屏住了呼吸,脑海中千万念头百转千回,却始终有一个画面挥之不去:那一具在空桑山山腹秘洞之内的骷髅!
万人往看着他震惊模样,停了片刻,却又淡淡地道:“张小兄,你知道了这珠子的来历,却不知你可还愿意知道这黑色短棒的来历呢?”
张小凡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盯着万人往。
第四章 ~小镇~
张小凡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自称“万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但同时在内心深处,却另有一种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问道:“请先生指教。”
万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黑色短棒煞气极重,黑光润而内敛,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内,全身气血必定为这煞气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张小凡心中一动,忍不住便道:“不错,当初我遇到这东西时,远远的就感觉身子发沉,恶心欲吐,几乎便要昏过去了。”
万人往轻叹一声,看着他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说着似乎微皱眉头,低叹一声,“你居然不死,当真奇怪。”
张小凡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追问道:“什么?”
万人往微微一笑,却不回答于他,只指着烧火棍道:“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凶煞之物,名为”摄魂“,却不是魔教之物,数千年来从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记载,张小兄福缘深厚,居然能得这两件世间至宝。”
“摄魂!”张小凡脸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万人往脸色恢复了平静,道:“古书”异宝十篇“中曾有记载:天有奇铁,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阴灵厉魄以炼之,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厉之气,千年成摄魂之能。其实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没想到张小兄……”
“铛……”一声脆响,黑色的烧火棍从张小凡手中滑落下来,摔到地上,张小凡手足皆软,只觉得胸闷无比,踉跄退了几步,死死盯着这些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烧火棍,竟是说不出话来。
万人往看着他惊骇神色,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冷笑,道:“张小兄,你怎么了?”
张小凡用力甩头,几乎连说话都觉得痛苦万分,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是青云门下,怎么会用这等邪物?”他这时也想起当日在死灵渊下,难怪那些阴灵会如此惧怕他的烧火棍,只怕多半是这“摄魂”做怪。
万人往看他模样,便知这少年一直以来都在青云门中长大,从未见过什么世面,如今猝遇大变,几乎便不知所措,只是看他样子,却似乎没有什么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为什么是邪物?”
张小凡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着地上的烧火棍道:“这、这个东西不知害了多少生灵,还不是邪物吗?”
万人往冷笑一声:“杀得人多,便是邪物吗?”
张小凡几乎想也不想,道:“是。”
万人往面有讥讽之色,眉宇间威煞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整个人看去仿佛都变了另一个人一般,但张小凡心中杂乱,却是没有注意到。只听万人往道:“请问阁下,公猪母猪,黑猪白猪,可都是猪?”
张小凡没想到万人往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
万人往又道:“那么狮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杀戮,可都是生灵?可有正邪之分?”
张小凡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些什么,但心下仍未明白其意,只得道:“是。”
万人往哼了一声,道:“那再请问阁下,你所谓正道邪道,可都是人吗?”
张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驳,但到了嘴边却发觉没有话说,只得又道:“是。”
万人往一脸肃然,深深地看着他,直到看得张小凡心中都有些发毛,才听他缓缓地道:“张小兄,你们青云山有一件名动天下、震古烁今的镇山奇宝──古剑诛仙,你可知道?”
张小凡此时的情绪几乎已完全被这个初次见面的万人往给左右了,不自觉地点头道:“是。”
万人往脸色突然一沉,厉声道:“那你可还知道,这诛仙剑在千年前那场正魔大战之中,杀戮了多少生灵,毁去了多少性命?若论方今天下,世间法宝,真正杀人最多,煞气最重的,只怕再无过于你们奉为神明一般的诛仙古剑了!”
张小凡脑袋中轰的一声大响,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
同时,他仿佛觉得,在深心处,隐隐有什么东西,自小开始就神圣而不可侵犯,却在隐隐一声清脆的回响之后,第一次出现了小小的裂痕。
阳光灿烂,从大树顶上照下,透过茂密的树叶,变做点点小小的碎阳,落在地上,随着树叶的不停晃动,就像调皮的小孩,轻轻跳动一般。
偶而有几点阳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张小凡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静地躺在地上的那根烧火棍,在阴影中,显得难看而丑陋。
这个万人往所说的话,其实和当日在空桑山中碧瑶说的,在意思上并无太大区别,但由他口中说了出来,张小凡却是感觉大不相同,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个身影,低低地冷笑着:他是对的,他是对的。
万人往平静地坐在一旁,喝着早已凉了的茶。
远处,上了年纪的茶摊老板往这里看了一眼,便又转开了视线,全然不知,这里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涛汹涌的怒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的脸色从原来的焦虑、挣扎、痛苦中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缓缓伸出手去,把地上的那根烧火棍抓在手里,站起身来,对着万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谁?”
万人往此刻又恢复了他随意的风格,原本眉宇间的煞气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万人往啊!一个游历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张小凡盯着他,抓着烧火棍的手慢慢握紧,道:“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万人往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张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万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用着手中这根魔教邪物?”
张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凛然,道:“这烧火棍或许是邪魔之物,但我用来斩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问心无愧,便如你所说的我门中古剑诛仙一般。”
万人往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小凡,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人,嘴角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这一层,难得,难得,只是这份心思,便胜过了你们青云,不,是世间大多数人了!”
张小凡不去理他,只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万人往却不答他,反而道:“你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云山吗?”
张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经重新崛起,势力大张,近日在东海流波山上聚集,你们青云门去了不少人,在那里会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场大战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随即抬头,口中道:“那不关我事,我再问你一次……”话未说完便断了,只这一失神的工夫,万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没了身影,甚至连远处那个看茶摊的老板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茶摊,还有张小凡一个人。
张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么,他却感觉到一阵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见他一跺脚,走出这棵大树,往东去了。
张小凡走了不久,从大树背后,转出了三两个人,当先一人是万人往,一人是茶摊老板,另有一人,却是让张小凡看见了必定大吃一惊的魔教少女──碧瑶。
万人往看向东方,微微点头,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这少年性子倔强,心志坚定,倒有几分像我当年的模样。”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茶摊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目射精光,神态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们魔教重宝,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来?”
万人往对被人称为“宗主”处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与摄魂不知怎么,居然被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炼之物。如今此法宝除了这少年,没有人可以再驱用了,我们抢来也是无用。”
碧瑶在旁边哼了一声,道:“我说当日在死灵渊下怎么看着这棒子古怪,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万人往转头看向碧瑶,脸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瑶,你看这少年怎样?”
碧瑶脸上一红,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儿让您来看看他怎样的!”
万人往呵呵一笑,道:“这少年还是不错的,只是自小中青云门门户之毒太深,要他入我们圣教,以他那倔强性子,只怕千难万难。”
碧瑶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轻叹。
万人往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女儿的头发,微笑道:“不过他能够解开你多年来的心结,让我们父女重新和好,这份情意,我们一定要还。”
碧瑶神色一动,喜道:“爹,您有办法?”
万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势慢慢散发了出来,显示出他是个长年手掌大权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看他神情,却似乎有着几分悲怆,只听他缓缓道:“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碧瑶喜形于色,万人往转过头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与这世间所有父亲看到女儿欢喜时一般无二。
碧瑶冲着他父亲笑着,却注意到旁边那个人皱着眉头,低声对万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门一个无名小子,我们值得花费这么大的气力吗?”
万人往摇头道:“那少年手中有旷古未有的大凶法宝,而且看他样子,居然还能操纵自如,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对我霸业大有助益,更不用说他还帮了我们父女一个大忙。”
碧瑶连连点头,道:“就是,我当日就和他说过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会看重他的,他就是不听。”
万人往失笑,道:“他怎么会听?他那个性子,从小又在青云门长大,早对我们圣教深恶痛绝。只不过,嘿嘿,噬血珠与摄魂都是这天下间至凶之物,虽然如今被这少年莫名其妙地炼成了血炼法宝,煞气内敛,不露于外,但这两件大凶之物带在身边,岂能毫无影响?以我看来,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这大凶之物在一起,时日一久,被这法宝内里戾气所侵,性子必然改变,好杀噬血,到时正道不容于他,我们再小施计策,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难了。”说罢哈哈大笑。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怔怔望向东方,但见阳光灿烂,日正当中,古道之上,却早不见了那一个少年的身影。
张小凡离开了茶摊,独自一人向东而去。
这时正是午时,阳光普照大地,过了空桑山的山区,便是一片沃野,空旷而少有人烟。只有一条古道,不知曾经被多少古人今人踩过,在这片原野之上,笔直向前延伸而去。
张小凡没有御空飞行,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刚才与万人往的对话,在内心中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虽然他面对着万人往说话时正义凛然,但此时此刻,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地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是对的吗?”
黑色的烧火棍依然安静地偎依在他的腰间,若有若无地,从棒身上传来丝丝凉意。
走着,走着,走着……
苍穹下,古道上,满怀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仰首望天。
那天是蔚蓝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思索的,向着天空,仿佛也向着谁的深心,轻轻道:“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路上,张小凡风餐露宿,身上银两虽然不多,但他饿时在野外抓些野鸟野兔,困时就找个树下应付一宿,反正他昔日在大竹峰上因为做砍竹功课,身子也算强健,倒也不觉得辛苦。
其实若是他御起烧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许多,但不知怎么,他却并无如此打算,总觉得心头烦闷,总有那些困扰缠在心头,便宁愿缓缓而行,希望把自己心头的疑问想个明白。
不过张小凡此刻心头的问题,却又如何是他这样一个少年能够想明白的,任他想破了头,总觉得师门过往的教导自然是神圣无比,天生就当如此,绝然不会错的;但再一想那个万人往所说的话,却仿佛也有几分道理,取舍不下,真个是困惑不已。
若是换了其他人,比如说他的六师兄杜必书,便贼笑一声,抛开不管,反正我身在青云门下,自然是听青云门的话;而若是他那大师兄宋大仁,性子严谨,从根本上就不信这所谓的邪魔外道,那是连想一想的念头也不会有的。
偏偏只有张小凡,骨子里性子比谁都倔强,碰到了这个几乎是对自己以往信念全盘挑战的问题,便欲好好思考,想出个明白来。
如此,他埋头苦思,走了整整三日,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日,张小凡忽然感觉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头,却是有一个小镇,看去规模虽然不大,但可能是在这古道之上,人却是不少。
张小凡心中一阵欢喜,倒也暂时忘却了烦恼,这三日来路上都少有人烟,看到了这样一个小镇,倒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走到近处,只见镇口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小池镇”三个字,想来是这个小镇的名字了。
张小凡信步走了进去,只听着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古道从这小镇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铺,不过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两旁直接摆摊的小贩,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真是一副世情画卷。
张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渐渐露出些微笑,年幼时还在草庙村里生活的时候,依稀便记得也是这么一番模样,人间烟火,比起青云山上的修真岁月,仿佛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铛铛铛铛铛铛铛……”
就在张小凡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时,忽然前方街道上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敲锣声,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便看见周围的镇民们纷纷加快脚步,向前头一处跑去,间中还听到有几个人边走边谈:“快走吧!镇长召集要讲话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听说昨晚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他们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道有没有商量个法子出来?”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下去了!”
……
张小凡听在耳中,好奇心倒被勾了起来,便也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只见周围人流纷纷聚集,过不多时,便有两、三百人在镇中心的一块石台边上围了起来。
张小凡站在人群中,向中间看去,只见那石台有半人多高,看去还算平滑,上边站着三人,两老一少,想来便是刚才听说的那个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这三个人了。
看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石台上三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站了出来,向下边的镇民们招了招手,镇民们随之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完全安静了,那老人环顾四周,语气沉重,道:“诸位乡亲,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所为何事。自从三个月前,那妖孽在镇外十里的”黑石洞“住下,从此便不停骚扰本镇,到了最近这一月以来,更是变本加厉,夜夜俱来,掠去牛羊家禽无数,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为了家中最后一只牛而与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围镇民中一阵叹息,少数人更有破口骂出声的。张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还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时只听镇长又道:“老夫身为镇长,却不能保一镇平安,实在惭愧。昨晚与李保长和范秀才商量之后,以为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则非我等寻常人所能抵挡,不如张贴告示,请一些修道高人回来收妖,至于费用嘛!还要请诸位鼎力支援。”
他话一说完,台下镇民们便纷纷道:“镇长说的有理,是当请高人回来抓妖。”
“再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还在乎那一点钱吗?”
“对,对……”
那台上三人见镇民们大都同意,镇长也似乎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昨晚我也请范秀才写了篇告示,那就张贴出来了。”说完向那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那秀才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上边有些字迹,走下石台,走到立在旁边一面砖墙上,贴了上去。
镇民们立刻拥了过去,张小凡也跟过去看了看,只见那纸上写着: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于镇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昼伏夜出,骚扰本镇,抢掠家禽牛羊,更有伤人,奈何其妖法厉害,今特请有道高人,为民除害,小池镇愿以五百两纹银谢之。
张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镇镇民,耳里听着周围居民纷纷表示赞同。他犹豫了一下,本有心做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刚才那镇民和镇长的话,这妖孽怕是厉害的紧,自己法力低微,打不过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更丢了师门脸面,那可是自己担待不起的。
他这厢正在迟疑,忽然听见周围镇民中发出一阵哗然,忙抬头看去,登时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巨汉从外边走了过来,所到之处,只用手轻拨,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边分开了去。
待那巨汉走到近处,张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见这人看去年纪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浓眉大眼,方脸阔耳,配合了他那惊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气迎面而来。
人群之中,最高个的也不过只到他的肩膀,当真便是有鹤立鸡群之势。
只见他大步走到那面墙边,仔细把那告示看了一遍,二话不说,居然就扯了下来。
人群中一阵惊呼,那巨汉转过身来,向周围人横扫一眼,镇民们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只听那巨汉瓮声瓮气地道:“我是”金刚门“门主”大力尊者“唯一传人石头,奉师命出来修行,今日到此,就为诸位做这一件功德事了。”
张小凡怔了一下,搜遍脑海,也从没听说过这个金刚门什么的修真门派。
周围人都盯着他看,这时镇长等人也赶了过来,走到这个自称做石头的巨汉面前,镇长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壮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厉害的,并非、咳咳,并非力气大就可以了,搞不好还有性命危险,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汉点了点头,看了镇长一眼,瓮声道:“你可是不相信我吗?”
镇长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觉有些发毛,当下硬着头皮道:“没、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
巨汉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片刻之后,目光落在贴告示的那面砖墙上。
“这堵墙你们有用吗?”
镇长愣了一下,讶道:“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张贴一下告示而已。”
那叫石头的巨汉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声:“让开。”
声如惊雷,张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响,更不用说其他镇民了,个个脸上失色,不消片刻,场中就让开了一大块空地,只有那巨汉站在中间。
只见他凝眉横手,忽地右脚往地上重重一跺,单手结印,口里低声疾诵短咒,一声大喝:“起!”
“呼”,一阵狂风,霍然从那巨汉周围发出,从众人耳边呼啸而过,几令人站不住脚,众人失色,“蹬蹬蹬”又向后退了几步。
只见金光泛起,那巨汉赫然祭出了一根通体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横在半空,金光灿灿,上边刻着二字“破煞”,看去倒有几分庄严。
众人立时欢呼,张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却皱起了眉头,他当年得普智传过“大梵般若”真法,这些年来虽然无人教导,但自己暗中修习不缀,对佛门的修真法门倒也了解一些。
眼前这叫石头的巨汉祭出的这根狼牙棒,金光庄严,再看他施法手势,和当年普智倒有几分相像,只怕多半和佛门修真一系有些渊源。
这件金光灿灿的金色狼牙棒,巨大无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还要大上一些,此时被石头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见石头圆睁双目,法诀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啸一声,当头砸下。
众人惊呼!
“轰隆”,巨响声中,尘土飞扬,原本好好的一面砖墙,片刻之间,在他法力之下,化为齑粉。
“哇……”在场镇民无不看得目瞪口呆,继而个个眉开眼笑,这巨汉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轻而易举。镇长首先走了出来,呵呵笑个不停,道:“石头壮士好本事,那就拜讬你了。”
石头点了点头。
镇长顿了一下,脸上忽地闪过一丝犹豫,随即道:“不过有一件事,还希望石头壮士能够谅解。”
这个叫石头的壮汉可能说话的语气就是瓮声瓮气的,此刻依然还是如此道:“老人家请说。”
镇长道:“至于那些酬劳,因为都是镇民的血汗钱,所以希望能够等壮士把妖孽除去之后,再……”
不料石头听到这里,一摆手道:“不打紧的,我出门之前,师父就叮嘱我说,我们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凶,便当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当做是磨练自己的修行。至于什么钱不钱的,不必再提了,你们只要管我一顿饱饭,我吃饱了有力气去除妖就可以了。”
镇长听了大喜,还有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过。当下连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壮士请跟我来,一定让壮士满意。”
张小凡在一旁听了那石头的话,胸中不知怎么,一阵激荡,当下好生惭愧,只觉得往日里师父师娘也曾经这般教导同门师兄弟,怎地事到临头,自己竟怕事起来,真是丢尽了师父的脸。
想到这里,他热血上涌,只觉得自己乃是名门正派,岂能不管这档子事,想着便要踏出一步,开口表明身份,与那石头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脚才提起三分,刚刚离地的那一刻,忽只听身边有个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急切,道:“啊!这位小哥,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
张小凡本来满怀信心,话到了喉咙边上,眼看着就要说了出来,做一番正义事情,不料兀地被人在耳边说了这一番话,吓了一跳,硬生生把话给噎了回去,脚下一不留神,踉跄一步,踏错地方,竟是踩到了一堆狗屎之上。
这一气非同小可,张小凡跳了起来,但觉脚下发臭,虽然隔着鞋底,心里却是一阵发寒,只觉得身子都抖了一下。当下恨恨转过头来,想要看一看这说话之人是谁?
只见身旁站着一个老头,须发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几分鹤骨仙风,得道高人的模样,让人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几分敬意。
而在老人身边,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根冲天辫子,生的是活泼可爱,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张小凡一时被那老人的风采镇住,倒是骂不出口了,正想着该说什么,却只见那老头看了他脚下一眼,不但没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你看,你看,这不是大大的预兆吗?”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什么?”
老头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踩到狗屎,霉运逼身;十人九死,晦气盈天“这句俗话吗?”
张小凡哑然,怔怔道:“没有啊!以前我只是听师兄们说过,是人交了极好的运道,人们才会说他走了狗屎运来着……”
那老头呆了一下,连连摇头,道:“糊涂,糊涂,简直是胡说八道。”
张小凡道:“怎么了?”
那老头道:“既然这么说了,你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想起当日在大竹峰上时,因为自己辈分最小,时常要做一些脏活,而师父田不易养的那条大狗大黄就……
当下立刻连连摇头。
老头点了点头,道:“那你可有看见别人故意去踩狗屎的吗?”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哪有这回事!”
“对啊!”那老头一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运这回事,怎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极污秽之物,臭气冲天,人人厌恶,一旦踩到,难道不是霉运,反而是好的不成?”
张小凡一听之下,觉得这番话大有道理,看来以前的确是自己错了,再一想到刚才那老头的话,真个是危言耸听,忍不住就出了一身冷汗,道:“那老人家你刚才说我……”
那老头皱紧眉头,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直看得张小凡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道:“唔,看来你果然是有大凶之灾,不如请到一边,待我为你看上一相,如何?”
“看相?”张小凡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那老头手边还拿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写着四个字:仙人指路。
原来是个看相算命的,不过话虽如此,张小凡心中却没有轻视之意。原因无他,当年创立青云门的青云祖师,便也是个江湖相师,当然现在青云门中是无人会这一行了,但青云一门一向对相师十分友善,否则岂不是欺师灭祖?
张小凡迟疑了一下,却发觉就在他和这老头说话的关头,那些镇民已经簇拥着那个叫石头的巨汉走得远了,当下定了定神,心想便是先让这老人看上一看,也无不可,反正刚才那镇长也说了,要请那巨汉吃饱了再去除妖,看来还有时间。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来,对着那老头道:“那好吧!烦请老人家帮我看一相吧!”
那老头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树下,道:“那我们就到那里说话吧!”说完转身走去。
张小凡正欲跟上,忽听身旁有个清脆声音道:“大哥哥。”
张小凡一呆,却见是刚才站在那老头身边吃冰糖葫芦的小女孩,此刻不知为何叫了他一声。张小凡看着她红润的脸庞,极是可爱,微笑地俯下身子,道:“什么事啊!小妹妹?”
那小女孩嘴角咀嚼着,吐出了几个核,看着张小凡,脸上似笑非笑,道:“你脚下面还有狗屎,很臭的!”
“啊!”张小凡登时满脸通红,跳了起来,拚命抖脚,把鞋上的污物抖去。
那小女孩看他狼狈模样,呵呵微笑,转过身子,蹦跳着走到站在树下的那老人身边。
第五章 ~看相~
好不容易把脚下的污物抖弄干净,张小凡才转过身来,只见那个小女孩已经走到了那个老头的身边,此刻轻轻对老头说些什么,那老头听了,微微点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张小凡脸上一红,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二人在那里笑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道:“老先生,请问你刚才说我有大凶之相,是何意思?”
那老头眯起眼睛看了他两眼,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天庭虽然饱满,但两颊微瘦,应该并非富贵中人,可对?”
张小凡心中一下子对他多信了三分,点头道:“老先生说的对,我是农家出身。”
那老头笑了一下,轻轻拍拍袍子,气度从容,道:“老夫还看你眉浓而密,直而挺,但居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亲,只怕令尊令堂俱已不在人世了吧?”
张小凡吃了一惊,又是信了三分,连连点头,道:“老先生你真是慧眼,我自小就父母双亡了。”
那老头微笑道:“不如请小兄弟你再把手伸出来给我一看,可好?”
张小凡此刻心中对其早已信了七八分,闻言便把手伸了出来,那老头微笑着正要观看,不料旁边那小女孩突然又窜了过来,一把抓住张小凡的手,张小凡吃了一惊,却见那小女孩学她爷爷的样子往他手上看了几眼,呵呵一笑,又跑了开去,只是张小凡手上却留下了甜腻腻的几块冰糖,很是难受。
张小凡呆了一下,但对着小孩又骂不出口,只得自认倒霉,此时那老头递过来一张手帕,笑道:“老夫孙女顽皮,小兄弟莫怪。”
张小凡苦笑一声,拿那手帕在手上擦拭干净,抬头却见那老头和孙女又站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知道又在讲些什么。
那老头见张小凡看来,开颜笑道:“好了吗?那就让我为小兄弟看看手相吧?”
张小凡依言伸出手来,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小女孩,生怕又被她捣乱,不过这时那小女孩却似乎很是安静,只在那里看着张小凡吃吃笑个不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
那老头看了片刻,忽地脸色一变:“哎呀”一声。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
那老头也不多话,只用手在张小凡掌心上一指,道:“小兄弟,你可看到了自己这条命理线吗?”
张小凡看了一眼,自然不知有何奥秘,茫然道:“什么?”
老头面色凝重,道:“老夫看你这条命理线,非与常人一般,是在开始一初,便有一道大缺,此主你年幼时必定有一场大难,且此难极深且巨,多半你身边亲人好友也牵涉其内,生机渺茫啊!看这样子,只怕令尊令堂多半也是在此一劫数中不幸辞世。”
张小凡心中一酸,此刻真个是完全相信了这个老人,涩声道:“老先生你、你真是活神仙,说的一点都不错。”
那老人叹息一声,随即又道:“本来这般大难,连你也逃脱不过,但你命中有福,在此大缺位置,却有”玉新格“框住,使之连续命理,再续生机,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张小凡此刻心中忽地浮现出普智的面容,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那今日老先生说我还有大凶之相,不知道有什么祸福,请赐教!”
那老头微微一笑,忽然间咳嗽了两声,道:“这个,这个……”
张小凡讶然,道:“怎么了,老先生?”
那老人笑了笑,道:“不瞒小兄弟说,老夫当年出道时,曾立下为人看相必定收钱的规矩,如此……”
张小凡醒悟,连忙道:“老先生请说,要多少钱?”
那老人微笑着看着他,道:“一次十两纹银。”
张小凡本来把手伸到腰间了,闻言一呆,道:“这么贵,可是我总共只有四两银子。”
那老人一皱眉,随即道:“罢了罢了,四两就四两吧!老夫今日与小兄弟也算有缘,就当相助于你吧!”
张小凡一听之下,感激万分,反正他放着银子在身上也无什么大用,在野外将就着也能过去,当下便把四两银子都给了老头。
那老头把银子收好,端正脸色,又仔细地看了看张小凡的面容,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显然运道不佳,此去前途必定多有艰险,不如还是转回吧!如此一切自然化解。”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就这样吗?”
那老头点头道:“不错。”
张小凡迟疑道:“可是我有急事要去东方……”
老头劝道:“小兄弟,什么事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了?还是转回吧!”说完,双手一拱,道:“江湖相见,便属有缘,来日当再有会面之份,我们就此别过。”
张小凡皱紧眉头,茫然点头,眼看着这一老一少走远不见,此刻他处身在人流之中,却仿佛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
转过街道拐角,那老头与那小女孩同时躲起,转回身探出一点脑袋向张小凡处看去,只见那少年站在往来人流之中,面上有几分茫然,过了一会,才转过身子,向前走去。
“呵呵,又到手四两银子。”那老头突然变了一副神态,拿出腰里的银子仔细看了看,呵呵笑个不停,倒是那小女孩脸色镇定,瞄了他一眼,道:“爷爷,你怎么又做出这个样子?”
那老头呵呵一笑,把银子收起,对着他的孙女笑道:“小环,我真是没白生你这个孙女,还不到十岁,居然就能把人的前半生看的出来,假以时日,必定是我相学一道中出类拔萃的人才。”
那叫小环的小女孩哼了一声,道:“那些粗浅的相书有什么难懂的了,明明是爷爷你自己昔日不用功,居然还好意思说!”
原来这爷孙两人,真正有本事的却反而是那小女孩,将张小凡命相看明白几分,抽空告诉了她爷爷。
那老头显然很是宠爱这个孙女,被她说了也不在意,笑道:“你可不要小看爷爷给你看的那几本相书,”命理九算“与”玉柱相学“,那可都是我们老祖宗青云子传下来的,也就是你天资聪颖,对这相学独有天赋,换了常人,呵呵,比如爷爷我这样的,看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环啐了他一口,转过头去,却见那张小凡早已走得不见踪影了,回头道:“那你刚才说他什么前途艰险的,又是怎么回事?”
那老头嘿嘿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我骗他了,不过你看他气色前途如何,可是真有祸事?”
小环摇了摇头,道:“我只看懂到了”往生相“,至于”后生相“也只接触皮毛,说不准的!”
老头点头道:“不错,往生相俱是过往定数,不可改动,自然好看;后生相乃未来未知未定之数,是我相学一门最高境界,哪有那么容易。”
小环耸了耸肩膀,与爷爷二人一起向前走去,道:“不过以我所知看那人,面色命理却似乎十分诡异,乃是相书中记载的最难测算的一种命数──”乱魔命“,这倒是极少见的。”
“不管他,反正银子到手,来,爷爷带你去吃一顿……”
“切……对了,爷爷,刚才你提起青云子祖师,你不是常说我们与青云门乃是同宗别脉吗?怎么不去认亲,以青云门今时今日的地位,加上你的辈分,还不吃香的喝辣的,随便你挑?”
“嘘……”那老头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青云门如今乃是闻名天下的修真大派,我们所知的却不过只是当初青云子祖师的一点相学,贸然认亲,只怕反被他们当做诈骗之徒在青云山上关了个一、二百年也说不定,再说了,”
他淡淡一笑,神情间居然又出现了刚才与张小凡谈话时那种鹤骨仙风的气质,道:“我周一仙岂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小环怔了一下,喜道:“爷爷,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骨气,真是难……”
“啊!”
她话未说完,忽只见周一仙眼里放光,一步跨了出去,挡在街上走过来一位面容福泰,穿金戴银的胖妇人面前,正色道:“夫人,我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让我来为你算上一相,如何?”
小环哑然,却见爷爷不停给她打眼色,只得又跟了过去,装出可爱天真的模样,仔细看那有钱胖妇人的面相。
张小凡走过街道,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这个小镇,在那镇上耽误了一会,他自己又有心事,这时候才发觉天色已是黄昏。
夕阳斜照,映得天际晚霞如火,也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此刻已是晚饭时分,行人个个都走回家去,小镇外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他独自一人,很是孤单。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心中又是一阵惘然。
自从听万人往所言,正道修真诸派将往东海流波山,他就猜想多半师父田不易也会前去,本有心前去相聚,不料今日却遇见一位“老神仙”,指点自己不可前去,难道要回青云山吗?万一到了那里,师门诸人都不在,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从空桑山死灵渊下脱险,心中便想着早些见到师父师娘,以报平安,只不过这些日子来满怀心思,所以慢了。但如今要他突然回转,却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却是那个巨汉石头,正大步独自一人走出小镇。
只见他走到近处,听了下来,看了张小凡一眼,也不在意,只看了看西边夕阳,自言自语道:“太阳在那里乃是西方,唔,镇长说黑石洞在小镇北边十里,那就是这个方向了。”找准方向,看他样子就要迈步走去。
张小凡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扬声道:“石头……壮士,你可是要去黑石洞吗?”
石头怔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张小凡,道:“正是,你是谁?”
张小凡心中念头转动,心想:既然东方去不得,那不如与这人一起前去除妖,日后师父问起来,也可说是自己做了一件功德,师父面前也好交代。
主意既定,当下笑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白日在小池镇上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本来也想与你一般为镇民除害,不料有事耽搁了。不过如今幸好还来得及,不知道兄台可愿与我一起?”
石头大眼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瓮声瓮气道:“那里可不是好玩的,其中颇有风险,我看你年纪不大,是修真道上哪家门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眼看这石头自己也是岁数不大,而且天生一副憨厚老实头脑简单的模样,居然会说出这般话来,倒是没有想到,当下微笑道:“小弟我拜在青云门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座下,道行粗浅,还请石兄多多照料。”
石头一惊,睁大眼睛,讶道:“什么,你竟然是青云门下?”
张小凡点头道:“正是。”
石头眼中大有羡慕之情,道:“啊!失敬失敬。青云门乃是当今天下第一正道修真大派,早就听说青云道法精深神妙,世人皆敬。适才冒犯,多多恕罪。”
张小凡呆了一下,心头却不由得一阵高兴,没想到自己师门在外名声竟如此之大,当下笑道:“石兄过奖了,那不如我们一道前去,也好为民除害时多个照应。”
石头呵呵一笑,道:“好啊!”
黑石洞在小池镇北方十里一片树林之中,一路上,张小凡与石头互通姓名,彼此交谈,张小凡性情朴实,石头身材巨大,但性子却不霸道,人如其容,也是憨厚一型,二人谈得投契,很快便以姓名相呼。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残阳余晖,微弱地洒在大地之上。
张小凡看着前方树木渐渐茂盛,心中估计着那片树林就快到了,嘴里叫了一声:“石大哥。”
石头在他旁边应了一声,道:“什么?”
张小凡道:“我白天看你祭出的那件金色狼牙棒法宝,气度庄严,且法诀似乎属佛门一系,虽然我听说佛家中没有狼牙棒这种法器,不过我总觉得它像是佛门的宝物,不知道是不是?”
石头眼中有佩服之色闪过,道:“小凡,你不愧是青云门下,大派弟子,果然见多识广。”
张小凡脸上一红。
石头又道:“我这个金刚门人丁单薄,数代都是一枝单传,我师父大力尊者当年在偏僻小村中遇见我,说我材质质朴,刚猛浑厚,正是修习他金刚门道法出色的人才,所以渡化我修真习道。他老人家曾经和我说过,金刚门追溯渊源,的确和佛门有几分干系,但年代太过久远,谁也记不得了,而且法诀代代相传,早已大不相同,与如今正宗的佛门修真天音寺更是无法相比。”
说到这里,石头顿了一下,脸上憨厚一笑,道:“不过我师父还说了,虽然我们道行低微,但也少了佛门的戒条约束,修道之人,自然要为世人做功德事,所以若有遇上妖孽横行,便当出手助人。”
张小凡心下佩服,道:“啊!你师父真是高人!”
石头点头道:“是啊!我师父是很正派的。”
张小凡微笑不语,但此刻心中却忽地一动,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日与万人往所谈的话来,心中暗想:若是像石头的师父那样的人,在知道了我所用的法宝乃是这样一件邪物时,只怕未必会容许他徒弟与我在一起吧?
话说回来,便是青云门中的各位长老首座,只怕也会对这样的邪物深恶痛绝吧!
那么,使用这件邪物的自己呢?
难道我真的就已经是邪道中人了吗……
张小凡沉默下来,石头以为他见快到黑石洞,正凝神准备,也不在意,自己也遍查周身,准备与那妖孽大战一场。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当第一颗星在天边悄悄探出了头的时候,他们两人到达了一片小树林的外头。
石头深深呼吸,对张小凡道:“我听镇长道:黑石洞就在这片树林当中,洞里盛产黑石,往年镇民们常到此处采挖修路,如今自然是早已不来了。听说这洞往下延伸,深不可测,我们要小心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心道:再深也没空桑山万蝠古窟下的那个死灵渊深了。当下二人整顿行装,就要踏入这危险之地,却忽地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十丈地方,传来一声微带惊惶之意的轻呼:“哎呀!”
二人都是一怔,转眼看去,张小凡立刻吃了一惊,只见从右边跑来两人,一老一少,不正是白天为自己算命的那祖孙两人。此刻眼见那小女孩还好,那老头却是气喘吁吁,哪里还有一点鹤骨仙风的影子?
张小凡迎了上去,拦在他们面前,道:“二位,怎么了?”
周一仙正跑的焦急,忽然眼前闪出了人来,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却是白天那个傻小子,这才放下心来,往后看了一眼,但见来路静谧,连个人影也无,长吁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对孙女小环道:“小环,别跑了,看来那人没有追来了。”
小环大口喘气,但手上却兀自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看来她十分喜爱这等甜食,听到了周一仙的话,她又往前跑了一段,这才停了下来,呼呼喘个不停。
石头这时也走了过来,站在张小凡身边,眼看这一老一少如丧家之犬一般,讶道:“怎么了?”
张小凡也有相同疑问,但还没等他开口,却听那小环已然大声抱怨道:“都是爷爷你啦,骗了那胖女人还不够,偏偏还去看那年轻女子,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女的精明透顶,哪里是我们骗得了的?”
周一仙怒道:“那你又不早说,害的爷爷我被那女的打了一巴掌,到现在还疼。要不是老夫有祖师密传的遁地奇术,现在早就……”
话音未落,忽然之间只听得夜空中传来一声清叱:“老骗子,你往哪里跑!”
众人大惊,只见一道白光如电如匹,从空中折射而下,直冲向周一仙。周一仙本就不会什么修真法门,一下子猝不及防,纵有些旁门左道也来不及使出,眼看就要被白光击中。
张小凡在一旁看了,终究顾念有些交情,不能不救,而且情急之下,虽然刚才听了他们的话,隐隐感觉自己似乎也被他们二人骗了,但此时此刻,哪里想得那么许多,一招手,烧火棍冲了出去,如电射至,替他挡了一下。
“砰”,一声大响,白光被挡了回去,空中传来一声微带惊讶的女声,随即白光过处,一个女子落在众人眼前。
片刻之后,张小凡却是呆住了,只见那女子一身水绿衣裳,腰间挂着一只小小金铃,清脆作响,手指间还夹着一朵白色小花,晶莹如玉。
此刻她脸上似笑非笑,早已不看周一仙那老头子,一双明眸只看在张小凡身上,轻声笑道:“真巧啊!张小凡。”
却不是那个魔教少女碧瑶又是何人?
第六章 ~妖狐~
张小凡呆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她,有心不认,但终究在那死灵渊滴血洞里共历生死,心中莫名其妙的还有那么一丝情怀,只得尴尬一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石头在旁边见张小凡样子有些古怪,奇道:“小凡,这人是谁?”
张小凡冲口而出道:“她是……”忽地醒悟,若是被人知道碧瑶的身份,加上自己与碧瑶的关系,只怕麻烦非浅,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石头心下正在奇怪张小凡欲言又止,碧瑶却已在那里笑道:“你别问他了,我和他乃是初识,不过见上一面,他也不知道我的来历的。”
石头这才明白,但看张小凡脸上神色,忽然古怪一笑,探头到张小凡耳边轻声道:“张兄弟,我看你神情不对,是不是对这位姑娘有意思了?”
张小凡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都白了,急道:“你可千万不能乱说,我、我与她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碧瑶原本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他,听到他这两句话,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哼了一声,冷笑道:“不错,我怎么会与他这个无耻、卑鄙的家伙有关系了?”
众人都是一怔,记得刚才她才见到张小凡时,明明一副惊喜模样,不料此刻翻脸比翻书还快,再加上她话里说了“无耻、卑鄙”二句,一时之间,每个人都是目光古怪,望向张小凡。
张小凡大窘,却不知该如何分辩,在谁看来,都以为这是一对小情人争吵斗气,便纷纷笑了出来。
石头看了看天色,对张小凡道:“张兄弟,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张小凡巴不得脱离这个尴尬场面,连忙答应,正说话间,忽地,碧瑶却在一边喝了一声:“老骗子,你给我站住!”
二人回身看去,原来周一仙与小环正准备趁众人不注意时溜走,却被碧瑶看到,眼看着碧瑶手中伤心花又泛白光,丝丝寒气大盛,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停住脚步,道:“等等,他们怎么惹上你了?”
碧瑶看了张小凡一眼,看来气还未消,冷冷道:“不关你事!”
张小凡吃了个闭门羹,心头郁闷,但周一仙却是在刚才吃过碧瑶大大的苦头,此刻见好不容易有人为自己出头,哪肯放过,急忙道:“小兄弟,你可要救我啊!刚才我在小镇之上,好心为这位姑娘算上一相,不料她竟然听不得真话,一不遂她心愿,竟然就对我祖孙二人动武……”
碧瑶怒道:“胡说,你这老骗子,满口胡话,招摇撞骗,诳人钱财,现在还敢反诬于我,找打!”
说罢,手上法诀一凝,伤心花白光大盛,把周围地方竟映得如白昼一般,眼看就要出手,张小凡急道:“碧瑶,等一下。”
不料碧瑶像没听见一般,更不说话,片刻之间,伤心花离手而出,在空中一闪、二闪而再闪,只听得轻轻“剥”的一声,刹那之间,白光耀眼,天上明月群星都一起失去了颜色,只见满天飞花,灿烂夺目,香气盈鼻,呼啸而来。
这本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不料周一仙看在眼中,却如见鬼魅一般,大惊失色,拉着小环转头就跑,右手还伸到怀中,掏出了一张黄色小纸,远远看去,似乎乃是民间道士抓鬼做法时用的符纸一类。
张小凡在死灵渊下曾见过碧瑶这法宝的厉害,又看那周一仙似乎不懂道法,心中不忍,终于还是挺身而出,挡在周一仙祖孙身前,烧火棍祭出身前,就要帮周一仙挡下这一阵。
只是碧瑶见张小凡突然跃出,眉头一皱,玉也似的脸上却似轻掠过一丝微笑,满天飞花,忽然停在半空,就在张小凡身前一丈处飞舞,却不前进。只见她面色依然冷峻,冷冷道:“你做什么?”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心下先虚了三分,呐呐道:“他们又不是修道之人,你何苦为难他们,算了吧?”
碧瑶哼了一声,手一挥,满天飞花忽地收了回去,奔腾之中,却在星月光辉之下,重新凝结为一朵白花,飞回到她的手中:“那你怎么不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小凡心中也在奇怪,当下转头向周一仙问起,周一仙本来还待模糊是非,不料碧瑶在旁边插问冷言,俱是关键之处,一来二去,张小凡与石头都听的明白,原来周一仙顺利地从那胖妇人身上赚了一笔之后,贪心不足,又看到碧瑶身上服饰昂贵,便不顾小环眼色阻止,凑了上去。
但碧瑶聪慧之极,岂是凡夫俗子可比,哪里会被他三两句就骗了。开始因为小环看得准,还把碧瑶往事说对了七七八八,但碧瑶仔细一追问,小环在旁边又不好直接告诉周一仙,周一仙满口胡诌,登时就露了破绽,碧瑶大怒,便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一老一少两个骗子。
周一仙见势头不对,居然惹上了大麻烦,他对修真道法一窍不通,但当年青云子行走江湖时传下的一点保命本事还在,其中便有用道家符咒土遁之术,这才暂时逃了出来。不料传送时修行不够,不能把握方向,却正巧落在张小凡与石头附近。
至于碧瑶在刚开始不防这老头还有这一手,但她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独生女儿,这等江湖小道如何难得了她,只用异术遍查周围,立刻便搜出这老骗子在这方位,转眼间就追了过来。
张小凡呆了片刻,盯着周一仙道:“那你白天对我所说的前途艰险一事,也是假的了?”
周一仙眼珠一转,还未说话,却听到那边碧瑶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你居然上了他的当啊!”
这一笑登时把她冷若冰霜的神情给化解了,张小凡大感尴尬,心道这一次为他出头,真是不值,而且在碧瑶面前,更觉丢脸。当下板起了脸,就要走开。
周一仙吓了一跳,心中叫苦,旁边石头见场面尴尬,便提醒张小凡道:“张兄弟,要不我们进去吧!办正事要紧。”
张小凡点头称是,便不理其他人,转身就要与石头一起进入树林,碧瑶怔了一下,在旁边道:“这树林里妖气弥漫,你们二人进去做什么?”
张小凡道:“我们就是要进去除妖的。”
说完便拉了一下石头,快步走了进去。石头看了身后那祖孙和碧瑶一眼,也跟了进去。场面上立刻冷清了下来,碧瑶冷着脸,回过头来,周一仙立刻把手放在胸前,作势欲挡,不过能不能挡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料碧瑶却没有动手,沉吟片刻,却对周一仙道:“他们进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周一仙一怔,白天他也在小池镇上,自然知道事情原由,当下道:“知道啊!树林里有个黑石洞,里面盘踞了一只三尾妖狐,他们是去为小池镇除妖,怎么?”
碧瑶哼了一声,目头微微垂下,口里低声道:“自己才那一点道行,居然……”
周一仙见她似乎站在那里发呆,心道这般大好机会,如何能够放过,当下一拉小环的手,轻手轻脚的就走。等碧瑶回过神来,两人已去得远了,只看见个背影。
但以碧瑶的本事,要追上仍是轻而易举,只是她却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转过身子,望着面前这个在月色中渐渐幽暗深邃的树林,怔怔出神。
张小凡与石头走进了树林,但见树木高直,枝叶繁茂,遮挡月光,林中一片昏暗。走着走着,四周一片寂静,从林子深处,仿佛还飘起了轻纱一般的薄雾。
二人对望一眼,石头低声道:“小心。”
张小凡点了点头,二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法宝,提神戒备,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会,但见林中古木参天,阴气阵阵,看来已到树林深处。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前方飘荡在林间的雾中,传来一个柔和而带些凄婉的女子声音。
小松岗,月如霜,人如飘絮花亦伤。
十数载,三千年,但愿相别不相忘。
那女声婉转,轻声低吟,人影虽不见,却有一股哀伤气息,淡淡传来。张小凡与石头对看一眼,脸色都是一变,这深更半夜,又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处,只怕多半就是妖魅鬼怪。当下二人小心翼翼,往那声音处走去。
薄雾轻飘,渐渐把他们两人的身影,也包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去没多久,绿影一闪,碧瑶出现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望着前边那片黑暗中的雾气,皱起了眉头,凝神思索半晌,随即投身而进。
林中夜色,在黑暗里恍恍惚惚,偶而有几寸月光,从头顶树叶的缝隙落下,照在灌木丛中,轻轻晃动。
四周,仿佛只有远处传来的低低虫鸣声。
忽然,石头拉住了张小凡。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
石头低声道:“你听。”
张小凡凝神听去,只听见淡淡一声叹息,从前方飘了过来。
一道月光,如黑暗中明亮的一束灯火,一道霜华,轻轻照下,映着那里的雾气,婉约飘荡。黑暗深处,竟是缓缓走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到了那光亮之中,向着他们,淡淡望来。
张小凡与石头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极柔媚的女子,长而直的秀发没有盘起,披在肩膀,如水一般的柔和。白皙的肌肤上,有婉约的眉,纤巧的鼻,红唇淡淡,眼波如水,望了过来,竟是如水一般,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
她是个让人看上一眼都仿佛心疼的女子,就这么怯生生地站在那儿,站在月光之中,凝望着他们。
时光,仿佛也停在了那一刻。
“你们,可是来杀我的吗?”她幽幽地问。
张小凡与石头都是一惊,石头一咬下唇,镇定心志,大喝一声道:“你可就是三尾妖狐那个妖孽?”
她如水一般的眼波,扫了一眼石头,又在张小凡面上看过,张小凡在那个瞬间,仿佛感觉到了温柔的手在抚摩自己脸庞一般。
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狐媚之女子,果然不似人类。
她没有回答,只微微皱眉,仿佛有种哀愁,刻在了她淡淡眉间。
她又抬头看月,但见明月无暇,挂在天中。
“便是我了。”她幽幽地道。
夜色深沉,她背后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悸动。
石头沉下了脸,手中的巨大金色狼牙棒“破煞”,渐渐发亮,照的周围树林,似乎也变成了金色。张小凡站在他的身边,也是深深呼吸。
只是那女子却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看了他们一眼,轻移脚步,走到旁边,白色如雪的袖袍轻轻挥动,二人只见灌木移开,却是露出了一口井来。远远看去,那井边石块古旧而有绿苔,看来年月颇深。
她走到井边,向下望去,用手轻轻梳理垂下秀发。
二人见她行为古怪,一时都不敢轻动。
只听那女子的声音飘荡在这片树林之中,道:“这是三千年的古井,传说,只要在月圆之夜,以虔诚心愿,俯首看它,必定能够得尝所愿。”她的声音里,仿佛有几分凄迷:“可是,从到了这里,看了三次了,为什么,他的病仍旧没有起色?”
张小凡与石头相顾愕然,看她神色言语,分明便是个为情所困的哀怨女子,但石头在这些事上却比张小凡坚定的多,眉头一皱,踏前一步,登时树林中风声渐起,怒道:“无耻妖孽,居然还敢迷惑世人,快快过来受死!”
那女子转过头来,如水眼波望过他们两人,不理石头,却多看了张小凡两眼,忽地柔声道:“在你心头,可也有个深深挂念的女子吗?那就过来看一眼吧!”
风过树林,寒意忽盛。
树梢枝头,仿佛沙沙作响。
张小凡心中一阵迷茫,竟是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石头大吃一惊,更不多话,整个人腾空而起,只见破煞金光大放,在空中“呼”地呼啸一声,向那女子当头砸下,看那迅猛之势,莫说是个娇弱女流,便是个壮汉也是一般要打做肉酱。
只是那女子身子却似乎如落叶一般,被破煞强风给吹了起来,向后飘去,躲开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随即,她人浮在半空之中,双袖飞舞,霍然张开,片刻之间,这树林中妖气大盛,妖声狂啸,她身后黑暗之中,在那同一时刻,无数只狰狞巨目,同时睁开。
石头正凝神处,只听着无数狂呼,黑压压一片凶影,从黑暗中飞跃而出,越过那女子白色身影,“咻咻咻”张牙舞爪直冲向石头。
而那个女子,此刻却不曾望向石头,一双柔媚的目光,只看着一步一步走近那口古井的张小凡。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如霜,如雪。
深心处里,可有一个深深记挂的人吗?
他如痴如醉。
“小凡!”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碧瑶闪身出现,急速飞来,口中急道:“不能看!”
那一个瞬间,张小凡仿佛微微怔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注视着他的那个柔媚女子,脸色也微微一变。
但随即,他还是看了下去。
就那么,深深看了下去。
风声忽止,众人屏息。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石头一声大吼,震开围攻过来的妖魅,巨大身躯一把抓住法宝破煞,面上红芒一闪再闪三闪,片刻间脸色便似乎要滴出血来。只见他冲起半天,忽地下坠,人如离弦之箭,“噗”地一声,破煞深深插入土地之中,同时在他口里发出一声震天响的大喝:“破!”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片刻。
方圆两丈之内的土地,突然全部陷了下去,连带着上边的树木,竟也像是被无形巨手,深深扯入地底。只有张小凡所在的那口古井附近,土地树木却不受影响。
插入地下的破煞,忽然间如吸入什么一般,整个杖身灿烂夺目,随着石头那一声大喝“破”字出口,无数道光芒夺路而出,疾如闪电,射向半空中飞舞的那些黑影妖魅,一时间,惨呼嘶叫声不绝于耳,被射中的妖魅或掉落于地,或干脆就直接蒸腾化为乌有。
那柔媚女子脸色一变,脸上似乎也白了一白,道:“吸土木之精化灭魔煞力,”破煞法杖“!”
石头解决了身边妖魅,第一时间就向张小凡看去,碧瑶也停住了脚步,向他看去。
只见张小凡缓缓抬起头来,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隐约的迷惘,随即似乎清醒过来,深深呼吸,站到了石头身边,一起面对着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个柔媚女子。
那女子深深看着他,忽然道:“你看到了什么?”
第七章 ~玄火鉴~
远处,树林的黑暗里,蹑手蹑脚的周一仙与小环悄悄躲在高大的树木背后,阴影之中,看着场中众人。
小环皱眉悄声道:“爷爷,你不逃命,反而折回来到这危险的地方看热闹做什么?”
周一仙眼睛还看着场中,小声道:“我早听说这些妖怪洞穴中多有财宝,只是往日一直无法可施,今日好不容易有这许多人帮我们开路,哪里能不来看看,说不定就有油水可沾。”
小环粉白的脸上没好气地道:“要是我们油水没沾到反而碰上了妖怪怎么办?”
周一仙回头笑呵呵地道:“没关系没关系,爷爷我身怀当年青云子祖师密传土遁、水遁、千里遁的盖世奇术,绝对是没问题的……”
小环低声道:“切,明明就是骗钱不成跑路的东西,还说什么盖世奇术!”
周一仙没注意小孙女的话,依然得意洋洋地道:“而且你不是还给爷爷看过相吗?说爷爷天庭饱满,眉间有金钱纹,且手相中财运线直而粗,正主大富之相。呵呵,今晚就要应验了,小环,爷爷对你的相术可是大有信心的啊!”
小环:“……”
“咦?”周一仙忽然似是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向场中,只见此刻张小凡已经欺身而进,烧火棍泛着黑光,疾冲向那柔媚女子。
“太极玄清道!这少年居然是青云门下。”
“什么?”小环一听,登时来了兴趣,也往场中看去,只见妖声大作,双方正斗法不休,便问周一仙道:“原来和我们是同一个祖宗的,他厉害吗?”
周一仙凝神看去,脸上贪钱的嬉笑渐渐隐去,神色渐渐沉静,皱眉道:“这少年年纪不大,但我看他法力,似乎已到了”玉清境“第五层境界,奇怪?”
小环看了爷爷一眼,别人不知道,但她却知周一仙虽然性爱贪财,但一生漂泊,这份见识却是非同小可,当下道:“看不出这个人倒是一个奇才。”
周一仙沉默片刻,却微微摇头道:“我看这少年资质,差倒不能说差,但顶多只是中上,却绝然不会是当年青叶祖师那种开天辟地的天才,按理说,以他的资质,在修真道法的进境上不可能会这么快的!”
小环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转过头,继续看向场中。
石头在地上怒声喝叱,金光闪烁,妖魅四避。张小凡却是腾空而起,烧火棍青光与黑光交替,冲向柔媚女子。
那女子一双如水眼眸只看着他,雪白长袖挥出,竟是抵住烧火棍,二人前冲,一转眼间,不知是有意无意,竟是贴身而近。
张小凡吃了一惊,只看着那女子一张柔媚已极的脸庞近在咫尺,隐隐幽香,暗暗传来,更有夜色里那动人心魄的眼眸,恍如玛瑙翡翠一般美丽,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一时间忍不住心意动摇。
“你,在那井里,看到了什么?”就算是在这斗法的紧要关头,那女子的声音却仿佛依然是柔和而带着些媚,软软地钻进耳朵。
张小凡心旌动荡,神志几乎为之所夺,紧要关头,他面上忽地金色一闪而过,便立刻平静了下来。
三尾妖狐眉头一皱,却只见张小凡大喝一声,在空中横飞出去数丈之远,落到地上,与石头并排而立。
石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道:“这妖孽狐媚之法颇为厉害,要小心。”
张小凡心有余悸,点了点头。二人向空中望去,却只见三尾妖狐依然凌空立在半空,衣裳随风轻舞,便如画中人一般,美丽无比。
远处的周一仙眉头一皱,吃惊道:“这少年定力好强啊!在三尾妖狐五百年道行的狐媚之术下,居然还能镇定心志!”
小环却是嘴角一撇,道:“那有什么,你没看那大个子好像也没事一般?”
周一仙道:“你懂什么,那大个子所学和佛门颇有些渊源,而佛门真法正好最讲究寂灭定心之道,对这狐媚惑心妖术天生便有抗力。但青云门乃是道家,在这点上便差了许多,以这少年的修行,居然能有这份定力,实在少见、少见!”
“是吗?”小环歪头想了一会,又向场中看去。
三尾妖狐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面上虽仍有微笑,但眼神中已渐渐有沉重之色。只在刚才那一会工夫,她与这二人激烈斗法,已然察觉出这二人看来年纪虽然都不大,但道行都是不低,那个大个子道法仿佛出于佛家一系,很是头痛。
另一个少年,心志却是出人意外的坚定,自己最得心应手的狐媚之术,看来竟是难以派上用场了。
碧瑶站在一旁,本来正欲出手,但见张小凡已恢复正常,便停住了脚步,冷冷注视着。
月华冷冷,透过树叶,洒在那个柔媚女子,看去有些孤单的身影上。
有几分凄清。
她微微低头,长而细的睫毛仿佛遮盖着自己那柔弱的心思,又仿佛倾听着这深夜树林中的隐隐幽声,轻轻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来杀我呢?”
石头踏前一步,整个人看去便如一只猛虎一般,喝道:“你这妖孽,祸害人间,搅的小池镇上人心惶惶,还不该死吗?”
她抬眼,望来。有风,轻轻吹过,拂起她的衣角。
“你要杀我,便是因为我是妖吗?”她望向张小凡,深深看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张小凡想也没想,道:“你为恶多端,我是正道中人,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三尾妖狐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忽然道:“少年郎,你今年几岁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轻轻抬手,把落在鬓边的一丝乱发小心收拾,葱玉一般的手指,划过黑色的发间。
“这些话,是你那些正义凛然的师父说给你听的吧!像我们这般的妖怪,一直都是为祸人间的,一定是要铲除的,对吧?”
张小凡皱眉,师门的教诲的确就是如此。只听对面的三尾妖狐继续道:“可是若是我说,这些话是错的,你会怎么想?”
张小凡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正要反驳动手,但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刻,在他心头,忽地掠过那日与万人往所谈论的一番话,登时人如被电击一般,呆了一下。
难道我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才是真正的正义?
“小心!”忽地,旁边的石头一声大喝,风声乍起,妖声大作。
三尾妖狐便在张小凡一怔神间,忽地腾身飞起,白玉一般的手掌,化做五指锋利之爪,凌空破啸而来。石头大吼一声,正欲御法,却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周围上下左右一片妖声,漆漆黑暗之中,无数妖目闪烁,风声刺耳,不知有多少妖怪袭来,一时竟是分身乏术。
三尾妖狐认定了张小凡似是他们二人中较弱的一人,一经决定,便驱使妖物先行缠住石头,自己全力先解决一个再说。
眼见着风驰电掣,利爪即到那少年眼前,便是连远处,仿佛也隐隐传来低低的惊呼声。却忽见张小凡抬起了头,三尾妖狐与他目光相接,心中一动,但还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只见在自己与张小凡之间,陡然出现了一根黑色的、闪烁着隐隐玄青色光芒的棍子。
下一刻,她的利爪与那棍子撞到了一起。
没有人能够形容那种感觉,外人看去,甚至没有预料中的那种惊天动地的大响大动作,在那个仿佛凝固的时刻里,只望见身在半空的那女子衣襟飘飘,五指成爪,抓住了那根黑色的烧火棍。
她雪白的肌肤,突然之间,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冷然白了下去,几乎成了透明。
前方,竟仿佛是一个深深无法见底的恶魔漩涡,在夜色中盘旋不止,狞笑着要把她吞噬下去。
她昂首,尖啸,声音凄厉,随即整个人冲天而起,化做白色身影,终于冲开了那如恶魔一般的青色光晕,落在了远处。
然后,她霍然回头,一脸惊愕,一脸肃杀,死死盯着那个少年,还有那一根在半空中缓缓转动的烧火棍。
远处,小环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道:“好厉害的法宝,这是什么东西啊!爷爷?”
她问了两声,却发觉周一仙根本没有回答,转头向他看去,只见周一仙眉头紧皱,也是一脸的愕然。
小环吃了一惊,伸手拉了拉周一仙,道:“爷爷,你怎么了?”
周一仙人抖了一下,似乎才从刚才的画面中惊醒过来,但神色间却仍是惊疑不定,呐呐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青云门下怎么会出了这样一个古怪弟子?”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怎么?”
周一仙看向场中,道:“那少年手中的法宝大是古怪,刚才祭起的时候,那煞气居然比三尾妖狐的妖气还盛,这等邪物,怎么会……”
小环张大了口,向那场中看去,忽然眼角余光看到,轻声向周一仙道:“爷爷,你看那个女人。”
周一仙怔了一下,顺着小环手指看去,却见一身水绿衣裳的碧瑶,默默站在一边,旁边石头与众妖斗的不亦乐乎,震天动地,但她却没有向那里看上一眼,一双眼睛只望着张小凡处。
特别是看到张小凡祭起烧火棍后,脸色更是奇异,似是欢喜,又似有些担忧,仿佛还有些犹豫样子,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周一仙看了两眼,道:“那女子对烧火棍有意思了,你小丫头看什么看!”
小环奇道:“什么烧火棍?”
周一仙道:“就是那个少年了。”
小环不服气,道:“奇怪了,为什么她对那少年有意思,偏偏就我不能看了?”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兼早熟的孙女,忽只听场中又有动静,连忙转头看去,再也不管小环了。
场中,张小凡眼见那妖狐退却,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转眼间已然欺身而进,烧火棍呼啸而来,三尾妖狐眉头一皱,脸色仿佛又白了一分。
眼看张小凡疾冲而来,夜色更浓,风声愈急,那女子柔媚脸庞之上,两道淡淡秀眉,仿佛也锁了起来。只听她一声轻叱,袖袍飞舞,白玉般的手指伸缩弯曲,并指如刀,凌空划下。
“呀!”
尖啸如山,突如其来,如针般刺入众人耳鼓。
漆黑的树林中,突然迸发出无数幽芒,仔细看去,竟是从那女子身后黑暗处,如潮水般涌出无数妖物,尖叫不绝,面目可憎,冲向张小凡。
转眼之间,张小凡几乎就被这妖物给淹没了。
众人失色,但就在片刻之后,却见张小凡竟在一片黑压压的妖物之中,人随棍走,竟是破群而出。烧火棍青色光芒所过,除了一些体形稍大、看去有些道行的妖物还敢抵抗,其他妖物竟是不敢上前。
这一下众人更是惊骇,但张小凡全力施法的时候,心中却忽地一阵苦涩:这“摄魂”乃是焚妖物阴灵厉魄以炼之,看着此刻这些妖物面对烧火棍本能的恐惧样子,只怕那万人往所说的话,多半便是真的。
三尾妖狐眼见着这无数妖物,竟仿佛也不能阻挡张小凡,脸色更是苍白。正在这时,稍远处的石头大吼声中,金光闪烁,庄严肃穆,远远看去,竟仿佛化作伏魔之大能金刚,睁眼瞪目,腾身而起,破煞法杖再次插入地上。
“轰隆”声中,金光四射,这一次周围地方塌陷的范围更大,几达三丈,而闪射而出的灭魔金光也更是耀眼繁多,如电闪雷鸣。
哀号声中,周边包围着石头的妖物顿时有一半化作乌有,剩余的大惊之下,多有逃开。
石头落下地来,巨大的身躯甫一站定,便是大口喘气,显然这等大威力术法,对他的身体法力消耗也是极大。但他毕竟身体强壮,转眼间便似乎缓过气来,虽然还是有些气喘,但看了一眼周围,便向张小凡处冲来。
三尾妖狐眼角余光看到石头冲来,眼前的张小凡亦已到了不远处,一跺脚,便欲闪身退去身后黑暗之中。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白光一闪,突然飞出白茫茫一片飞花,风声凌厉,三尾妖狐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轻动,只得站住脚步。
定睛一看,却是刚才一直站在旁边那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漫天的飞花如雪,此刻渐渐收敛,盘旋到她身边,在那清冷月色之下,渐渐凝成一朵可爱小花,夹在她美丽指间。
背后,脚步声响起,她回头一看,只见张小凡与石头已然赶了过来,成犄角之势,把她围在中间。
原先的小妖们,此刻都已经不知去向,竟是只剩得她一人,仿佛带着些孤单,默默站在这些人类的包围之中。
她微微张了张嘴,仿佛带些遗憾,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即便是在这个时刻,她柔媚的脸庞上依然有无双的温柔美丽,不曾失去分毫。
她看了看碧瑶,又看了看石头,但最后,她的目光,那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依然落在了张小凡的脸上。
张小凡凝神戒备。
她却什么也没动,反而轻轻柔柔地又问了一句:“少年郎,刚才在那井中,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周围人都是一呆,不曾想到这妖孽究竟为了什么,却对张小凡在井中看到之物或景象如此的感兴趣。张小凡还未说话,石头已经在旁边大声道:“张兄弟,不要上她的当!”
张小凡点头称是,默然不语,右手一抬,就要作势冲上。
三尾妖狐望着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张小凡忽地心头一阵迷惘。
月光如水,轻轻照下。
那女子低头顾影,细细的睫毛,掩着她柔媚的眼睛。
那如水的眼波,盈盈荡漾。
然后,她抬头,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了一件事物出来。
众人凝神望去。
这是一件半个手掌大小的事物,呈圆形状,外边是一个碧绿颜色的玉环,青翠欲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在玉环中间处,镶着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镜非镜,赤红颜色的薄片,中间更雕刻着一个形状古拙的火焰图腾。
整个事物,那玉环倒占去了大半,而在玉环两边,还各有一道红色丝穗,系在环上。
周一仙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了,小环感觉的出来,自己的爷爷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她心里有些害怕,悄悄拉了拉周一仙的袖子,道:“爷爷,你怎么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周一仙呆呆地看着场中,直盯着三尾妖狐手中那件古怪法宝,声音仿佛带着呻吟,道:“这分明是”焚香谷“的镇谷奇珍──”玄火鉴“啊!这法宝乃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更是焚香谷一脉千年来除妖伏魔的无上利器,怎么、怎么会在这妖狐的手里?”
小环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那玄火鉴几眼,道:“那法宝有这么厉害吗?”
周一仙忽地出了一口长气,呐呐道:“这世道真的是变了,正道门下弟子手里拿着的是煞气逼人的邪物;妖孽手中的,反而是无上神器!”
“切,我还以为你为什么感慨呢!”小环嗤之以鼻。
周一仙怒道:“你说什么?”
小环道:“这么老土的话,你说出口居然还不脸红。都什么年头了,还顾着当年正道邪道的区别!”
周一仙瞠目结舌,一时不能言语。
第八章 ~黑石洞~
场中,众人皱起眉头,见那个妖媚女子在重围之下,拿出这一件古怪法宝,多半都想到是要做困兽之斗,当下各自凝神戒备。惟有石头大喝一声,破煞法杖迎空飞舞,冲上前去。
张小凡在后面还来不及叫上一声“小心”,只见三尾妖狐细长柔媚的眼睛向着石头那冲过来的巨大身躯望了一眼,双手各拉住玉环旁边的一条红穗,缓缓举起,摆到面前。
那个玉环轻轻转动着,似乎还倒映着她的容颜。
月光轻冷,照在了玄火鉴的上边,不知怎么,那镂刻着的古老火焰图腾,此刻却仿佛复活一般,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燃烧起来似的。
石头腾空而起,破煞法杖轰然破空而至,口中大喝道:“妖孽,受死!”
就在那一刻,玄火鉴的中心,那个火焰图腾的所在,忽然从原来的暗红颜色,一瞬间就转化为鲜艳的、几乎带些透明的赤红颜色,就像是一转眼间,那个火焰图腾已被九天神火焚烧至炽热。
而那个火焰图腾,更已是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火。
以那妖媚女子为中心,一团无形炽热之气,“呼”地一声向四周迅猛冲出,除了她脚下所站立的几尺地方,周围三丈之内的所有草木,竟都在一瞬间尽皆焦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一点火星,并未着火。
张小凡与碧瑶相顾失色,万不曾想到在这三尾妖狐手中居然还有这等威力绝伦的法宝。
人在半空向三尾妖狐扑去的石头也把这场景看在眼中,虽然也惊讶于这法宝的威势,但竟是丝毫没有惧色,右手凌空一抓,将那大放金光的狼牙巨棒抓在手中,迎风更长,在空中“呜”地发出一声尖啸,盘旋了一个圆圈,生生往那三尾妖狐当头打下。
棒身还在半空,地面上已然是沙飞石走,三尾妖狐看去弱不经风的身子仿佛要被这强风给吹走一般。但只见她冷然而笑,双手手指勾住红色丝穗,身子微斜,对准了扑来的石头。
那燃烧的玄火鉴,倒映在她柔媚的眼眸中,像是两簇愤怒的火焰。
“轰”!
巨响声中,从那玄火鉴中心的火焰图腾处,猛然喷射出一道火龙,张牙舞爪,声势惊天,浑身上下燃烧着熊熊火焰,竟把大半个林子照得亮如白昼。
石头大吃一惊,只见那火龙迅速变大,刚从玄火鉴上出来时还是一道火焰,但到了自己前方时,光是那龙头竟已有两人一般大,尤其是那炽热之气,迎面扑来,几让人怀疑身处洪炉之内。
从下方张小凡处看去,只见石头在那巨大火龙的冲击下,还未交手,两鬓的黑发前端竟已变作了枯黄,可想而知,石头他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但看石头却是凛然不惧,虽惊不乱,破煞法杖在他法力催持之下,金光更盛,向着那冲过来的龙头当头打下。
火龙在半空中咆哮一声,一双巨大龙目中真真切切地喷出了两道怒之火焰,轰然张开炽热燃烧的大嘴,一口咬住了打下来的巨大狼牙棒。
金色与赤红颜色混杂的光晕以它们交接处为中心,迅速地扩展开来,同时伴之的是轰隆雷鸣。
石头只觉得片刻间自己手中的破煞法杖竟已是烫的几乎拿捏不住。大惊之下,奋起神力,硬生生从龙嘴里抽出了破煞法杖。
只见火龙飞舞在天,嘶吼不停,霍地一张大口,赫然喷出一股粗大火柱,直冲向石头。
石头大吼一声,双手握住法诀,破煞法杖横立身前,金芒闪闪,腾起一道光墙,把那道火柱挡了下来,但他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被那巨大之力直向后推去。
张小凡眼看石头落于下风,正在危险之中,连忙出手,烧火棍无声而起,从一旁射向火龙。不料火龙似有灵性,居然不看而知,转过头来,巨目一瞪,龙口一张,轰隆隆又是一道粗大火柱冲了过来。
张小凡猝不及防,眼看着那火焰如山,排山倒海一般冲了过来,避无可避,只得咬紧牙关,催持法力,烧火棍泛起青光,迎上前去,抵住了那道火柱。
便在这时,却见三尾妖狐长笑一声,腾空而起,手中的玄火鉴奕奕生光,直向二人冲来。
张小凡与石头正与那火龙相持之中,见状都是大惊,连站在三尾妖狐背后的碧瑶也是吃惊不小,急迫之下,一声清叱,碧瑶飞身而起,右手如玉一般的手指曲伸,伤心花化作无数花瓣,满天飞舞,直向三尾妖狐背后袭去。
而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碧瑶的左手,却悄悄放在了腰际,把那个小小的金铃,抓在了手间。
三尾妖狐似是知道伤心花的厉害,不敢硬接,闪身躲了过去,碧瑶也不追赶,闪身到了张小凡处,凌空站在他的旁边。
张小凡抬头看了她一眼,碧瑶眼波流转,却正好也向他看了过来。
张小凡不知为何,立刻又转过了头。
火龙依然在半空中扬威耀武,但三尾妖狐却在碧瑶冲过去之后,没有半分的犹豫,伸手一招,玄火鉴飞回到她的手里,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树林里的黑暗深处。
张小凡等三人不由得都怔住了一下。
远处,周一仙长出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看来这三尾妖狐还是道行不够,不能发挥玄火鉴的威力,只能吓唬一下这几个年轻人。不然若是以玄火鉴的威力,这几个人就危险了。”
小环在一旁不服气地道:“你怎么知道是她道行不够了?我看她以一敌三,还不落下风嘛!”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玄火鉴乃上古神物,威力绝伦,传说最厉害的时候,能够唤出八荒火龙,焚尽世间万物。那还不得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给烧的连灰都不剩了!”
小环哼了一声,不去理他,转头向场中看去,忽然眉头皱起,道:“爷爷,你看他们好像又追了过去。”
周一仙吃了一惊,连忙看去,果然见张小凡等人似乎商量了几句,便转身往黑暗深处,也就是刚才三尾妖狐消失的地方追去。
石头先行,张小凡走了两步,却发觉碧瑶没动身子,便转过身来,面对碧瑶,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欲言又止,一张脸上涨的有些发红。
倒是碧瑶却是一下子微微笑了出来,口里仿佛低声嗔了一句,当先去了,张小凡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周一仙呆了一下,跺脚道:“这些少年人,真是不知死活,那三尾妖狐有玄火鉴在手,怎么还敢追下去?”
小环在旁边咬了一口冰糖葫芦(从一开始她就没把这东西丢掉过),不动声色地道:“你老人家不是说过了吗?三尾妖狐道行不够,不能发挥玄火鉴的真正威力。既然如此,她有玄火鉴不是等于没有,那这些少年人有什么好怕的?”
周一仙哑然,仿佛被噎着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快,我们也走啊!”
小环反被他吓了一跳,道:“走?去哪里?”
周一仙大步往前,道:“自然是去除妖了。”
小环冷笑着跟了上来,道:“往日里碰上了那么多的大妖、小妖、不大不小妖,怎么只见你跑,不见你冲上去除过?”
周一仙老脸一红,道:“我们行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嘛……咦?”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被另一件事物给吸引了过去。小环在他身后,顺着他眼光望着,却见周一仙看着的却是从一开始就安静地停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的东西──古井。
此刻,张小凡等人都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刚才仿佛无穷尽的妖物们现在也完全不见踪影。树林里只剩下周一仙与小环两人,月光清冷,寂寂照在那口古井之上,映着那青苔、古痕,透着几分沧桑与凄凉。
周一仙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小环跟在他的身后,不由得也有些紧张,道:“爷爷,你想干什么?”
周一仙皱起眉头,道:“我倒要看一看,这井里到底有什么古怪,为什么三尾妖狐一直追问那个少年看到了什么东西?”
小环在离那古井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心下有些发毛,只觉得周围寂静黑暗,但在黑暗中仿佛有风吹过,不知道在暗处有多少只眼睛正窥视着自己。
周一仙走到那古井边,抬头向四周望了望,见无异样,便要向下看去。小环在后边突然有些紧张,叫道:“爷爷,小心。”
周一仙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没事。”说罢,他向下,向那井里,望了下去。
小环紧盯着他的脸色,忽然望见周一仙原本有些紧张而肃穆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惊讶的表情,然后在转眼间变做欢喜,却又转化为疑惑,抬头深思。
小环走上前来,低声道:“爷爷,你看见了什么?”
周一仙皱眉道:“我看见了像山一般多的黄金。”
小环:“……”
周一仙自言自语道:“这井水中倒映出来的,竟不是人的影子,奇怪啊……”
“啊!”忽地,身边小环传来一声轻呼,周一仙吃了一惊,连忙向她看去,却见小环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趴在井边向下望去,此刻正抬起头来。
周一仙呆了一下,道:“你看见了什么?”
小环耸了耸肩膀,道:“像山一般多的冰糖葫芦。”
周一仙跌倒在地。
稍后,他们二人向着那树林深处走去的时候,周一仙悄声对小环道:“我想来想去,这口古井只怕就是古老传说中的”满月之井“,就是在满月时分,人若望下,便会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人或事物。只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三尾妖狐为什么一直追问那个少年从这井里看到了什么?不过现在,我倒还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少年到底看到了什么了……”
这片树林,从外边看去似乎不大,但张小凡等人处身其中,在茫茫夜色里,却有种漫无边际的错觉。三人各自御起法宝,穿行于黑暗之中,紧紧追踪着前方一道白光,那是三尾妖狐逃逸时的踪迹。
不料那道白光只在众人眼前晃了几晃,忽地就凭空消失了。张小凡等人驾御法宝,转眼间就来到了白光消失的地方,只见这里古木森森,林中空地之上,却有一个小丘,而在小丘的一侧,便赫然是一个洞口,洞口旁边的岩石,尽数为黑色。
不用说,这里就是黑石洞了。
三人在这洞口停住了脚步,对望一眼,向那黑石洞里看去,只觉得洞口虽然不大,但里面漆黑一片,看去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一阵阵的阴风冷冷吹出,拂过身上,寒入心内。
碧瑶皱眉,道:“这洞里危险难测,而且刚才那妖狐手中法宝威力极大,我们还是不要冒险进去了罢。”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还未说话,石头却已经在旁边大声道:“张兄弟,除妖务尽,我们今日放弃容易,日后这妖狐复出,只怕为祸更烈。”
张小凡立刻点头,道:“石大哥说的有理,我们这就进去吧!”
碧瑶脸色一变,正要发火,却见张小凡转过头来,脸色诚恳,压低了声音,道:“里面是真的危险,我和石大哥是正道门下,义不容辞。你、你……”他顿了一下,转过头去,但声音还是传了过来:“你自己安全要紧,不要轻身犯难了。”
碧瑶虽看不到张小凡的脸色,却听得出他语气里有几分真心关怀,心头莫名一甜,但口里却冷冷道:“我想进就进,你管得着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头在旁边看着他二人神情古怪,摇了摇头,道:“张兄弟,我们进去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忍不住又看了碧瑶一眼,只见碧瑶哼了一声,身形一动,却是抢在他二人前面,进了那漆黑不见五指的黑石洞。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耳边听着风声呼啸,想是石头也跟在了自己的背后。
黑暗之中,碧瑶手边的伤心花缓缓亮了起来,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周围五尺左右的地方。张小凡向四周看去,只见周围岩壁上都是漆黑如墨的古怪石头,看去坚如铁石,分外生冷。
这黑石洞与当日空桑山的万蝠古窟差不多,一入洞口,道路便是往下直入地底,而坡度却尤过于万蝠古窟,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村民挖出来的,还是天然如此。
三人走了一阵,已然深入地底,但四周全无声息,没有一点活物的样子,不似在万蝠古窟之中,还有那无数可怕的吸血恶蝠。
张小凡走着走着,心绪忍不住便飘回了当日初下万蝠古窟的情景,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与碧瑶被困在死灵渊下滴血洞中的那段时日。
便在这时,前头的碧瑶忽地停住脚步,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呼。张小凡以为有什么危险,心中一急,连忙冲了上去,站在她的身边,碧瑶怔了一下,转眼看了看他。
眼前已没有去路了。
一道断崖,横在眼前,崖下漆黑一片,但远远看去,在黑暗深处,却仿佛还有几点鬼火一般的东西闪烁不停。张小凡身子一震,恍惚间又以为自己回到了死灵渊前。
不过很显然这个地方比起死灵渊差得太多,光是空间上就小了何止百倍。张小凡皱了皱眉,回头向石头看去。石头此刻也走到了这个断崖边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下,道:“张兄弟,看来我们只好下去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石大哥,你自己要小心。”
石头面色凝重,道:“你也是。”说罢,法诀一指,金色的破煞法杖祭起,升到面前。他跳了上去,深深吸气,然后缓缓降下。
张小凡转过头,看了碧瑶一眼,但这一次,却没有说什么(估计是刚才被碧瑶呛了回来),随后便御起烧火棍,也跟着下去了。
碧瑶在他身后,忽地微笑出来,笑容里满是欢喜。
金、青、白三色光团,从断崖上缓缓落下,周围仍是那种黑色的岩石。其他的倒没什么,周边上也依然没有什么声音,只是有一个古怪处,越往下降,感觉上周围的温度,却仿佛慢慢升高了。
如此又往下降了一段距离,张小凡凭藉着三人法宝的亮光,渐渐看清了周围环境,只见这断崖前边并无去路,而是一整面怪石嶙峋的绝壁。自己三人所处的地方,整个看来,倒像是个放大了千百倍的古井一般,直直向下落去。
忽然,在最下头的石头急道:“小心。”
张小凡与碧瑶吃了一惊,急忙戒备,只见在下方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一个小小的石洞,洞里面有两团小小发亮幽深的眼眸,正望着他们。
石头向他们打了个手势,随后缓缓靠了过去,张小凡与碧瑶都是屏住呼吸,仔细地望着那里。
接近了,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有过光亮照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当石头的破煞法杖的金光照亮了这个小洞的时候,他们一起望见了里面的事物:却是一只巴掌大的老鼠,以这小洞做窝,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石头摇了摇头,退了回来,与背后的张小凡和碧瑶对望一眼,三人苦笑,然后又往下降去。
然而,在接下来的情景,却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点、两点、三点……在黑暗中或明或暗的亮光,幽幽暗暗,在他们的前后左右、上下周围,缓缓亮了起来。黑暗中,传来了无数低沉的喘息声,又似在黑暗深处低低的咆哮。
尽管在黑石洞的上方仿佛是不毛之地,没有半点生机,但在这断崖的下方,深入地底不见天日之处,却不可思议地、意外地有无数生物繁衍于此。
黑暗仿佛在他们的眼前掀去了亘古的面纱,伴随着莫名的心跳,从那个老鼠洞开始,再往下去,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就渐渐多了起来,到后来几乎隔了几尺就有一个洞。
而在那洞里,更是栖息着各种无奇不有的生物:小到老鼠、蝙蝠,大到一人来高的黑猿、豹子,也不知道它们平日里是怎么捕食的?
这还是他们以往有点印象的动物,但再往下降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他们更是目瞪口呆地看到这石壁上居然还有原本生于水中的螃蟹,而这螃蟹还有四只钳子;然后还有模样可爱却叫不出名字的六足狸猫,额头上有“王”字皮纹却长得像是一头猪的双角怪兽,凡此种种,不可胜数。
无数的眼眸,仿佛汇聚成幽光的海洋,注视着光晕中的三人。
张小凡越看越是吃惊,心中忍不住想到,若是当日在青云山结识的老友曾书书到了此处,以他热爱收养奇珍异物的性子,只怕嘴都要笑的歪了。
第九章 ~火龙~
无数双黑暗中的眼睛,此刻都注视着三团光晕中的人。张小凡不知怎么,心中还是有点发毛,往碧瑶和石头处看去,却发觉他们二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想来他们以前也从未曾经历过如此情景。
尽管如此,但周围的那无数生物却没有做出什么攻击他们二人的举动,除了几只看去性格暴躁的虎豹咆哮了两声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沉默地观望着。
他们继续缓缓地下降,大概又落了四、五丈的距离之后,张小凡忽然发觉,周围那些生物发光的眼睛,数量渐渐减少,但感觉上,似乎每个发光的眼睛的大小,比起刚才看见的,都要大的多了。
他皱了皱眉头,无声无息地往石壁边上靠近了些,果然,凭藉着烧火棍发出的光芒,他发现,漆黑石壁上的洞的数目少了许多,但每一个洞的大小却无不是比上边要大了一倍以上,几乎个个洞口都有一人来高。
而相对的,在这洞里的生物,也明显剽悍凶恶的多,几乎都是体型颇大,利齿獠牙,面目狰狞,看去让人心里一凉。
其中更有凶恶的,望见张小凡靠近,模样像是山猪却有巨大熊首的一只怪兽,咆哮一声,巨爪挥出,险些就打中了他的身子。
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驾御法宝,退后了数尺。这时,碧瑶与石头听到声响,都向他这里看来,张小凡轻声道:“这里好像都是比较凶猛的怪兽,我们小心些。”
碧瑶与石头都点了点头,各自凝神戒备。
但除了靠近石壁,会受到那些怪兽的攻击之外,他们三人却也没有受到其他的骚扰。似乎这些怪兽虽然凶猛,却并未有飞空的本领,所以只能待在山洞之中。
张小凡一边小心地控制自己飞行,一边暗想:也不知道这些不会飞行的怪兽,在这绝壁之上,到底是如何捕食的?
如此这般,三人又往下降了数丈。此时从黑石洞断崖往下,他们至少已深入地底近百丈之深,但往下看去,这幽深巨大的黑洞,除了周围那些怪异生物的眼睛发出的亮光,却依然深邃而不可见底。
而与以往认知更不相同的是,在这深渊之下,非但没有觉得寒意,相反,这里的温度却比黑石洞表面之上高了许多,此刻张小凡甚至都感觉自己有些要出汗了。而看周围,却依然是漆黑一片,连一点火星热度的迹象也没有,十分诡异。
石头驾御着他的破煞法杖,在缓缓下降的时候,忽然嘴里咒骂了一声:“格老子的,这只死狐狸,居然找了个这么古怪的地方做窝。”
张小凡倒没什么,但却听见旁边不远处的碧瑶“噗哧”一声,低低笑了出来。笑声清脆悦耳,虽然她压低了声音,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却传的很远。
张小凡向她看去,只见在伤心花白色而柔和的光晕中,碧瑶笑颜如花,眉眼间盈盈都是温柔,此刻她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张小凡看来,二人目光相接,张小凡心里一跳,连忙又转过了头去。
再往下的地方,情况却似乎又发生了些许变化,石壁上的洞口依然在慢慢变大,里面的生物的体型也比上边石洞里要更大一些,看去已经要比常人要大了。
但在此处,三人却意外地发现了有将近一半的石洞之中,都是空的。而一直以来都比较清新的空气里,此刻也隐隐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三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警惕之色,但饶是如此,却并未减慢他们下降的速度。
脚下那无边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似星光,似火苗,悄悄地亮了一下。
深渊之上,周一仙与孙女小环好不容易在火把的照明下,提心吊胆地走到了刚才张小凡等人跃下的那个断崖边上。看着这前无去路的断崖,还有脚下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周一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小环毕竟年纪不大,虽然小小年纪已经和爷爷浪迹天涯,但处身在这黑暗寂静的黑石洞中,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
她探头往断崖下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把头缩了回来,悄声向周一仙道:“爷爷,你有办法下去吗?”
周一仙眼珠转了几转,颓然道:“我们不会道法,又没有准备绳子,这下可就糟了。”
小环却是松了口气,用手拍心口道:“还好,还好。”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好什么好,底下说不定有金山银山玛瑙翡翠山在等着我们呢!这下可、可、可是吃大亏了!”言下痛惜不已。
小环哼了一声,拿起右手握着的冰糖葫芦,咬了一口,道:“还金山银山呢!我看说不定是尸山骸山骨头山在等着你!好了,既然下不去,我们就快走吧!不然万一碰到一、两个小妖,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青云子祖师第十三代传人又要丢尽祖师爷的脸面了。”
周一仙大怒:“胡说,我周一仙何等人,岂会丢祖师爷的……”
话声未落,忽然这寂静山洞之中,来路之上,从黑暗里“唆唆”两声,竟是闪过两道光芒,迅如急电,转眼之间,落在了他们二人身前。
周一仙惊喊一声,一拉小环,右手伸到怀里握住了黄色纸符,就要施法遁走。
不料那光芒晃了两晃,现出两个身影出来,来人的动作更是快如鬼魅,还不等周一仙拿出纸符施法,只听“嘶”的一声脆响,周一仙脖子一凉,却已被一物架在了颈边,登时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叫苦不迭。
稍稍定神之后,周一仙发觉对方并未下手取他性命,但颈边之物也未拿开。壮起胆子向那两人看去,却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面如冠玉,极是英俊,女的亦是面若芙蓉,娇艳无双。
此刻他们二人离周一仙和小环都还有一丈之远,但那男的挥手处,却是有一件状如玉尺、纯正温润的法宝抵在周一仙脖子边上,而那美貌女子也同时遥控着一把青色仙剑,制住了小环。
可怜小环吓得面色苍白,右手还紧抓着冰糖葫芦,口里已是大声哭了出来,道:“妖怪哥哥,妖怪姐姐,你们别吃我,我人小肉少,不好吃,要吃你们就吃我爷爷吧!”
周一仙差一点摔倒在地,大怒道:“死丫头,老夫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平日里看不出来,一到生死关头,就要出卖你爷爷不成?”
小环带着哭腔道:“爷爷,你别怪我,你死之后,起码还有我隔三岔五的送一串冰糖葫芦给你……”
周一仙怒道:“胡说,老夫生平最讨厌就是这甜甜腻腻的东西,要送也送些叫化鸡、清蒸寐鱼什么的!”
小环点头道:“爷爷,我记住了,你就放心去吧!”
周一仙这才松了口气,道:“这还差不多,那我走的也安心些……等等,等等!”他忽然惊醒,须眉倒竖:“死丫头,我放什么心,去哪里去啊?没良心的,我……”
听着周一仙接下来叽里呱啦连绵不绝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痛斥小环的话,而且看他样子不到明天还说不完的样子,那如神仙一般的两个男女都皱起了眉头,对望一眼,同时收回了法宝。
只听那女子道:“师兄,我看他们身上并无妖气,不似妖孽。”
那男子道:“不错。”说着转过头来对着周一仙,大声喝道(非如此不足以打断周一仙的长篇大论):“你们是什么人?”
周一仙愣了一下,立刻换了个心平气和的表情,道:“呵呵,老夫与孙女乃是知道了此处有妖孽横行,特来降妖,为民除害的。”
小环在旁边为之哑然,转眼盯着爷爷,却见周一仙处之泰然,神色如常。
不料那男的上下一打量他们爷孙二人,冷笑一声道:“我看你们道法粗浅,只怕连只普通小妖也不是对手,居然还敢到这凶险之地来,还是趁早回去吧!”
周一仙老脸一红,只得道:“是,是。”说着拉了小环,转身就向外走去。
看着那一老一少消失在黑暗之中后,那男子转头看了看前方的断崖,道:“师妹,看来我们要下去了。”
美貌女子道:“是。这一次真是天助,让我们从那小镇上得知这妖狐余孽居然藏身在这黑石洞中。若果真能除去妖孽,追回玄火鉴,谷主必定大为欢喜呢!”
那男子潇洒一笑,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说罢,光芒亮起,这一男一女,如闪电划过,往断崖之下的无底深渊,投身而去。
但在断崖之上,黑暗中,火光一闪,周一仙与小环却又是缓步走了回来,原来他们二人并未去远。
只见周一仙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对小环道:“这两个年轻人资质极佳,道行高深,刚才我看他们袖子边缘都绣着一团火焰图案,只怕是焚香谷门下的弟子。”
小环一惊,道:“焚香谷?”
周一仙点头道:“焚香谷势力极大,在修真界中与青云门、天音寺并列三大正道大派,门下高人极多。近日里听说又出了两个极出色的弟子,也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李洵,女的唤燕虹,从他们二人刚才的法宝来看,多半便是这两人了。”
小环向那断崖下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担心道:“那刚才下去的那三个人……”
周一仙耸了耸肩膀,拉着小环向外走去,嘴里道:“那我们就管不着了,反正今晚这么热闹,我们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了,唉,真是可惜。”
小环轻笑一声,也不言语,跟着爷爷向外走去。
只有断崖下依然漆黑一片,李洵与燕虹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处身在黑暗之中,除了周围温度越来越热,还不时有些怪兽的眼睛盯着之外,真的有仿佛再次回到死灵渊的感觉。
周围的那些山洞,越来越巨大,此刻洞口大都已经有了一人半甚至两人高左右,里面的怪兽也是越来越凶猛,体型亦是更加巨大,但空着的山洞,却也是越来越多。而空气里的那股血腥气味,仿佛也越来越浓烈。
甚至于,他在这下降的过程中,隐隐听到从不知名处传来的轻微咀嚼之声,就像是什么未知巨兽,撕扯吞咽着食物,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便在这众人蹦紧了全身肌肉,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微妙时刻,忽地,从下方黑暗之中,张小凡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风从自己脚下吹过。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他心随意动,烧火棍在那风声触体的一瞬间,向旁边迅速移开了三尺。
“啪!”
一声巨响,映着微光,黑暗深处有一条巨大无比,如触手一般的事物,像鞭子一般甩过张小凡的身边,重重打在漆黑的石壁之上。
整个绝壁,仿佛也震动了一下,哗啦啦尘土飞扬,掉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片刻之后,凄厉的叫声忽然从这深渊之中,石壁之上响了起来,狂呼不止。
张小凡等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那如恶鬼一般的巨大触手竟是冲进了石壁上一个巨大的石洞,搅动抽搐了几下之后,收了出来。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腥风扑面而来,一只体型硕大的五目剑齿怪虎,被那巨大触手卷住,硬生生从洞里拖了出来。尽管五目剑齿怪虎张牙舞爪,咆哮不已,但比常人大上一倍的身体与这不可思议的巨大触手相比,竟是渺小的如婴孩一般,无能为力。
那触手一旦捉住了怪虎,立刻就向下方黑暗处迅速缩了回去,转眼间就没于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怪虎凄厉绝望的吼叫声。
三人都顿住了身形,相顾失色,尤其是碧瑶,脸色更是苍白。
脚下方那黑暗沉沉,深邃不可见底,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可怖的东西,藏于其中。
过了片刻,石头咳嗽一声,正想开口说话,不料碧瑶眼尖,忽地惊叫:“下面,小心!”
张小凡与石头又是一惊,连忙向下看去,只见在脚下黑暗之中,火光突地一闪,片刻间这周围空间里热度猛然上升,只见那火光迅速变大,伴随着狂风热浪呼啸而来,稍到近处,三人看得真切,立刻都变了脸色,只见一道火龙,昂首狂啸,从那地底深渊,奔腾咆哮,直冲上来。
看那火龙模样,与之前三尾妖狐用玄火鉴召出的火龙相差不多,但不知为何,此刻的火龙在体型大小和威势之上,却已远胜于刚才在地表之上的火龙。
虽然三人心中有这疑问,但此刻自然不是细想的时候,眼看着火龙狰狞,热浪盈天,转眼间就到眼前,竟是锐不可当,三人慌忙分开,驾御法宝,以避其锋。
三色法宝,俱是大放光芒,保护主人,但这火龙威势实在太大,相形之下,立刻把这些法宝光圈压了下去。张小凡等三人也几乎同时被巨大火浪向后推了出去,片刻之后“砰砰砰”撞到了石壁之上。
火龙直冲上天,余势惊人。张小凡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岩壁,更是痛的眼前一黑。不过他还算是幸运的一个,稍稍定神之后,他便看见远处石头巨大的身躯不偏不倚,居然就撞入了一个洞穴之中,而很不幸地,很快的就从那洞穴之中传出猛兽咆哮之声。
张小凡大吃一惊,正欲冲过去帮忙,但只听石头大吼声中,那洞穴里“砰砰”作响。
未几,金光一闪即收,一个巨大身躯被掷了出来,却是另一只模样稀奇古怪的怪兽,看那样子,便是有气也不多了。
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心想这人叫做石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果然比石头还硬!
就在这时,那冲天而起的火龙在上方折了个圈子,狂啸声中,势若狂雷一般又冲了下来。
这一番从高冲低,威势更是惊人,张小凡咬紧牙关,紧握法诀,从半空中生生向旁快速移开一丈,避开那狰狞龙首,右手一指,烧火棍破空射去,直取龙颈。
那火龙龙吟一声,喷射着火焰的龙目流转,巨大的左前龙爪一抬,抵住了烧火棍的青光,张小凡脸色一白,只觉得前方热浪如焚,滚滚而来,当下惟有咬牙苦苦支撑。
此刻只听娇叱一声,被火龙照亮的深渊之上,水绿身影闪过,碧瑶绿裳飘飘,盈然飘下,伤心花白光大盛,漫天飞舞,花雨凄厉,向着火龙巨首当头罩下。
“吼……”狂焰之中,火龙又是一声龙吟,右爪一抓,登时满天白色花雨都被它抵退三尺。
但张小凡与碧瑶二人合力,法力汹涌,立刻就把火龙向下压低了一丈,正好撞到了刚从洞穴中冲出来的石头。
石头定睛一看,只见张小凡与碧瑶二人都在与那巨大火龙全力抗衡,周身都被火焰包围,虽然有各自法宝护身,但二人的脸庞却都已经是被映的通红。
石头圆睁双眼,纵身跳起,人在半空之中,却化作盘膝坐姿,双手托起破煞法杖,片刻间金光大放,整根狼牙棒透出金光,几欲透明,显然被法力全力催持,而石头本人更是法像庄严,远远看去,几如佛门高僧一般。
但见他猛然睁目,如灭魔金刚,威势逼人,身在半空化作疾电金光,在空中划过,轰隆巨响声中,整根破煞法杖生生插入了坚硬石壁。瞬间,原本坚如铁石的石壁竟然凹了下去,范围几达四丈。
只见石头原本粗豪的脸上青筋蹦起,几近可怖,甚至连嘴边也似乎缓缓流出淡淡的血丝出来,他手中的破煞法杖却是金芒耀眼,不可逼视。在他大吼声中,所有的金芒忽地收缩,聚为一道巨大金光,射中了那火龙龙首。
这一下威力非同小可,不问可知乃是石头全身法力之聚,饶是火龙凶猛无比,被这当头一击,加上张小凡与碧瑶从上边两相夹攻,重压之下,火龙发出了长长嘶吼,声震四谷,但终究还是无力抵挡,掉了下去,迅速没入脚下黑暗之中。
石头一击成功,身子却是一晃,脸上更是血气闪过,一失足间,竟是险些也跟着掉了下去。
幸好张小凡眼看着石头脸色不对,立刻冲到他的身边,追上了他,一把把他拖住,石头这才站稳了身子。
然而还未等他们二人喘息,上边的碧瑶却又是一声惊呼,绿裳飘舞,冲了下来。张小凡眼角一瞄,亡魂大冒,只见刚才那如恶鬼一般巨大无匹的庞大触手,居然又冲了上来,而这一次更是直接向着他二人头顶打将下来。
风声刮面生疼,石头气息未定,张小凡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丧生于这巨大触手之下,却只见碧瑶面容苍白,但身形如电,片刻间身影闪过,挡在了张小凡身前。
她手中的伤心花瞬间幻化出六朵奇花,围着中间那花儿,每朵花又有纯白光芒与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轮状,张小凡看在眼中,顿时想起当日在死灵渊下她抵抗黑水玄蛇时似乎也是用这术法。
但显然这黑暗中的未知生物也是与那黑水玄蛇一般,都是极其强横的生物,虽然比不上黑水玄蛇,但一击之力,碧瑶的白色光轮虽未如那日对黑水玄蛇立时涣散,整个人却是身形大震,立刻被打了下去,眼看就要被压入无边黑暗之中。
张小凡脑海中“嗡”地一声作响,只觉得眼前一热,不知哪来的气力,也根本不曾想到什么,放开已经站稳的石头,腾身疾下,烧火棍青光大放,迅速追上在空中狰狞扭曲的巨大触手和勉力支撑的碧瑶。
碧瑶正自苦撑,但只觉得压力如山,几乎就要失去控制的时候,忽见张小凡突然现身在身边,心中一惊,失声道:“你快走……”
话未说完,只见张小凡附身烧火棍上,青芒闪动,疾冲而去,重重打在压在碧瑶上方的巨大触手上。那触手被烧火棍击中之处,突现萎缩,原本是滑腻的皮肤,竟于瞬间枯死了一大片。
那触手似乎受痛,立刻收了起来,碧瑶压力一松,见张小凡居然不顾生死前来救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但还未等她开口,脸色却刷地白了。
黑暗处,那巨大触手赫然再现,这一次却是悄无声息,从脚下直冲张小凡,张小凡一时猝不及防,身子一痛,竟被那触手卷住,随之被硬生生拖了下去,没入了黑暗之中。
碧瑶与此刻赶到的石头同时失色,更不言语,飞身追下。
第十章 ~异兽~
就在碧瑶等人追去不久,这片方才经历了剧烈争斗的黑暗之地,正要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只听着上方传过“唆唆”锐响,一白一青两道光芒射了下来,晃了两晃,暂时停了下来,现出光团中的一男一女,正是焚香谷门下李洵与燕虹二人。
李洵英俊的脸上此刻也微有惊讶之色,藉着法宝光芒,看了看周围,对燕虹道:“师妹,想不到这妖狐巢穴之下,居然还有这番洞天。”
燕虹脸上也有着几分讶异,点头道:“是,我往日里从未见过如此情景,这许多怪兽,只怕从未现于世间,”顿了顿,她低声道:“师兄,这里情形诡异,只怕凶险异常,我们要小心了。”
李洵淡淡一笑,脸上浮现出几分傲然之色,道:“师妹放心,谅那妖狐不过五百年的道行,何足道哉!”
燕虹微微一笑,道:“师兄,你天资过人,道行精深,自然是不怕那妖孽,不过万一要是那只”六尾魔狐“也在”三尾妖狐“身边,以它千年的道行,只怕还有些麻烦的。”
李洵望了燕虹一眼,露出一丝笑容,忽然道:“师妹,你话虽然说的好听,但心里只怕是说我这个做师兄的贪功冒进,十分担忧吧?”
燕虹嘴角一动,低声道:“师兄,你多虑了。”
李洵转过身子,向这四周望了一眼,淡淡道:“师妹,你可有感觉,这深渊之下的气温有些异常吗?”
燕虹点了点头,道:“不错,下了这么深,似乎却更热一些了。”
李洵道:“不是热了一些,而是比平常要热上许多,而且我一路下来,分心仔细看过这深渊之内的黑石,断定这乃是上古时候,从万丈地底喷射而出的岩浆冲出地面,冷却而成。这处深渊,多半便是一个火山口!”
燕虹“啊”的一声轻呼,随即美目中眼波流转,立刻如醒悟在心一般,道:“你是说……”
李洵接着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妖狐乃是特意挑选这火山口作其巢穴。三百年前,妖狐一众贼胆包天,不知死活,妄入我焚香谷禁地,窃去玄火神器。但当日镇守神宫的上官师叔是何等人物,闻讯赶来,大展神威,即将一众妖狐擒下,只可恨六尾魔狐生性诡诈,成了漏网之鱼。”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一声,又继续道:“但上官师叔道行高深,所炼法宝”九寒凝冰刺“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奇珍,威力绝伦。往日在谷中我便曾听谷主说过,六尾魔狐虽然侥幸逃脱,但已被上官师叔以九寒凝冰刺刺入狐脉,坏其道行根基。这三百年来,它纵然不死,也必定痛苦不堪,道行散尽,而且冰毒日夜攻心伤身,除非处身于至阳至热之处,方可稍解痛楚。”
燕虹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那六尾魔狐多半便在这深渊之下。师兄你深谋远虑,小妹真是佩服。”
李洵脸上又现出淡淡傲然之色,道:“我们乃是焚香谷门下弟子,身受师门大恩,自然不能给师门丢脸。此次只希望老天保佑,物归原主,神器归位,妖魔伏诛而已。”
燕虹微笑不语,李洵向她看了一眼,道:“走吧!”
燕虹颔首,二人身形腾起,再度化作疾光,急冲下那黑暗深处。
张小凡右手紧紧抓着烧火棍,但身子却被那巨大触手紧紧勒住,几乎听到自己身体里的骨头都在“咯吱”做响,呻吟不已。
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又被那巨大触手带着向地底深处疾冲而下,风声刮面生疼,但觉眼前金星乱闪,脑海中一片混乱,不停地闪过些恐怖画面。
这触手之长,实在是骇人听闻,足足往下拉了大概有五丈之远,张小凡在混乱中忽然藉着微光,慌乱地看了周围一眼,只见前方竟已是到了这个深渊的底部,这里周围寸草不生,只有前方石壁上赫然有个巨大石洞,高十丈、宽亦有七、八丈之巨,里面漆黑一片,深深不能见底。
这巨大触手便是从这巨大石洞之中伸出的怪物,此刻见了它的后端,更是庞大无匹,真不知道若是生物,那它的整个身体是个什么模样。
张小凡被那触手在空中挥了一圈,身不由己的眼看就被它拖进那个石洞里边,就在这个时刻,那个巨大石洞洞口幽光一闪,消失已久的三尾妖狐手中持着那个玄火鉴,突然出现。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张小凡被这巨大触手紧紧抓住,看着已无还手之力,柔媚脸上杀气一闪,就要回头对那洞中开口说些什么。
但不知怎么,她似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停下,转过头来,深深看了痛苦挣扎但毫无作用的张小凡一眼,叹息一声,低声道:“看你望那满月之井的模样,也是个有情人,罢了,罢了。”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玄火鉴,向那巨大石洞里照了一下,同时口里发出古怪低啸,声音幽厉,听着仿佛荒野狐吠一般。
片刻之后,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那只巨大触手“唆”地一声迅速往石洞里缩了回去,张小凡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只觉得突然满是奇异的腥味,而缠着自己的那只触手表面滑腻,但不知怎么,偏偏抓着自己就是牢不可拔,连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在洞外的三尾妖狐听到了呼啸之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方出现了金、白两道光束,疾射而下。她冷笑两声,身子一闪,退回洞口,玄火鉴往洞里一照,口中又再度发出与刚才相似的狐吠出来。
那两道光束自然便是石头与碧瑶了,他们眼看追到了三尾妖狐,心中正自一喜,碧瑶还多了个心眼,却见周围并无张小凡身影,心下又是一忧。
但还不等他们二人身形停稳,随着三尾妖狐的动作,那个巨大石洞之中,狂风骤起,赫然又冲出了一只巨大触手,轰然向他二人打来。
张小凡于黑暗之中,被那触手一直往里拖去,一路之上在洞里石壁上磕磕碰碰,其中似乎还转了几个弯,虽然没有头破血流,但灰头土脸那是免不了的,不过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没人看得见。
这一拖又不知拖了多深进去,只觉得那腥臭气息越来越是浓重,但周围一片漆黑,一丝光亮也无,根本看不清周边情况。
不过万幸的是,虽然那巨大触手依然紧紧勒住他的身子,但刚才三尾妖狐似乎是下了一个暂时不要伤害他的命令,这只触手倒没有继续勒紧,张小凡也得以暂得喘息之机。
终于,那只巨大触手停了下来,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不再动弹,但依然紧紧勒住了张小凡。
张小凡大口喘息,惊魂未定。
黑暗如山,在自己的前方,无穷无尽。
张小凡忽然觉得,就在自己的前方,在那黑暗深处,也许就有一只不可思议的巨大怪物,盘踞于此。一念及此,他全身从头到脚都凉了三分。
这个古老的山洞里,仿佛从亘古以来就没有光亮透进来过似的,漆黑如墨,但这未知的世界,却给了人最古老而最深邃的恐惧。
缠在身上那庞大的触手,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在他面前,所面对的,将是怎样一只怎样不可思议的生物。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
远处,隐隐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和巨响,那声音虽然低微,但听来却有几分耳熟。
忽地,黑暗深处,仿佛是什么东西不安地悸动了一下。黑暗里,忽然有波动发出,张小凡虽然看不见,但心中千百念头掠过,暗想是不是这巨大怪物身体在此,却又伸出另外一只触手,到了洞外与碧瑶等人交战。
只是这个念头并没有维持很久,张小凡突然发觉,原本已经不再加力的触手,忽然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又再度开始收紧,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以那触手之巨,这向内勒压之力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
张小凡眼前一黑,周身大痛,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以本身太极玄清道修行苦苦支撑,但这触手恍如恶鬼一般,有沛不可挡之力,竟是苦撑不住。
感觉胸口肋骨格格作响,气血翻涌,张小凡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病急乱投医,奋然把暗自修行的另一半,传自天音寺普智神僧的佛门真法“大梵般若”运行起来,希望能多抵挡片刻。
不料不运还好,一运起来,这佛门无上真法与青云门道家奇术,修行法门迥异,运气方式更是大异,居然立刻就在体内翻江倒海地排斥起来,全身经脉立时如针扎一般剧痛不已。
而与此同时,外界那巨大触手又在不断压下,筋骨欲裂。张小凡人在黑暗之中,彷徨无措,人的神志也随着巨大压力,渐渐模糊了起来。
便在这时,在这生死关头的一刻,他的脑海之中,忽地闪过莫名其妙的一段段文字。
“……天象无刑,道褒无名,是故说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达光明。持一正道,内体自性,天地以本为心者也……”
这些话,仿佛在他深心处亮起来一般,回荡在他脑海之中。这是“天书”第一卷总纲中的文字,本来曾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佛道两家修行法门根本不同,到最后如何能够融合为一?
但就在此刻,他身处绝地,周身欲裂,实在万苦之境,脑海中的某个地方,却不知为何,渐渐清明起来,甚至不顾那锥心的苦痛,只回荡着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的那些文字。
“……
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
故无实无虚也。
故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也。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
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却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烧火棍,此刻,忽然又缓缓亮了起来。
幽幽的玄青光芒,淡淡泛起。
冷冷的冰凉感觉,游过身体。
张小凡在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却瞪大了眼睛,满脑子只回荡一句话:“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啊!”
他昂首,向天,嘶喊,声音却已嘶哑。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一直在他体内争斗的大梵般若与太极玄清道二气,忽如洪川泻海,剧烈碰撞之后,从他右臂处狂涌而出,生生逼进了黑色的烧火棍。
片刻之间,烧火棍大放光芒,玄青色的光晕之下,棍身之上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丝丝脉络都一分一毫地清晰起来,甚至连那血丝,也仿佛得到了鲜活的鲜血一般,隐约在轻轻搏动着,悸动着,仿佛流淌着暗红的隐晦而诡异的血。
“咯、咯、咯、咯、咯……”
伴随着烧火棍的异象,张小凡的周身竟然到处都发出了异响,但不是那种骨头断裂的声音,听起来却仿佛像是剧烈心跳,又似血浆沸腾、更似肌肤穿孔破洞而出,但看他周身却并无异样等怪诞之音!
不知不觉之间,张小凡恢复了神志,放眼看去,还没想清楚自己身体到底有什么变化,却发觉自己依然被那巨大触手所勒住,但不同的是,经过自己刚才那一瞬间顿悟而把佛道两家真法强逼入烧火棍后,烧火棍已然散发出与往日稍有不同的光彩,在玄青色的光芒之中,还隐隐散发着缕缕金光,更有那摇曳着的淡淡血丝红光,带些狰狞,带着可怖,分外清晰。
而这团光晕,竟已经把周围那触手勉强撑开了小小的一段距离,但随即张小凡便发觉,这巨大触手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仿佛发觉了张小凡的抵抗突然变强之后,那向内勒压之力,竟也随之以十倍百倍的势头,重新压了进来。
只片刻工夫,烧火棍重新泛起的法宝光圈,已经摇摇欲坠,支撑不住了。
张小凡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再这般下去便是死路一条。当下把心一横,甘冒大险,狠命一咬牙,全力催持法力,烧火棍光芒瞬间大盛,趁着这个最后机会,张小凡一声低吼,驾御烧火棍如急电射至,击在困住自己的触手之上。
只听一声“噗”的闷响,烧火棍全根没入,硬生生如神兵利刃一般刺了进去。
黑暗里,唯一散发着光亮的烧火棍陷入了那触手之中,周围顿时暗了下来,没有一丝的光亮。感觉着那黑暗的气息,感受着周围无边的死寂,张小凡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突!”
一道光线,忽然出现,触手竟被这光芒刺穿了一个大洞,透出了烧火棍那诡异的光芒。
“突!”
又是一声闷响,在触手的另一边,又是一道光线冲出!
紧接着,“突、突、突!”之声连响不止,张小凡微微张大了嘴,看着困着自己的这条巨大触手之上,此刻却如一张薄纸不断被捅破一样,从里面射出了越来越多的光线,照亮了周围数尺地面,也照亮了他自己。
很快的,张小凡便感觉困着自己的这只触手无力的滑落下去,此刻,那烧火棍也穿出触手,飞回到他的手中。
凭藉着烧火棍的光晕,张小凡看到了在那地下,巨大的触手伤痕累累,到处是焦枯干裂的模样,与适才强悍滑腻的样子大不相同。
他才从鬼门关头侥幸逃回,惊魂难定,而眼前这怪物也是奇怪,受这巨大创伤,竟仍然毫无声息,似乎没有痛感一般。
张小凡喘息方定,正想寻路而出,却只听前方黑暗之中,竟又传来一声冥冥尖啸,巨大风势如山扑来,稍到近处,张小凡藉着微光,张望一眼,几乎吓得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只见黑暗深处竟又冲出了巨大触手,而且黑影狂舞,不知有多少条。
一条触手都几乎要了小命,当着这种情况,下场不言而知。张小凡想也不想,一招烧火棍,御起就飞,转身就走,不料才飞出不到一丈,“砰”的一声,连人带棍被撞到了坚硬之极的石壁之上。
这一下痛彻入骨,撞得着实不轻,隐约感觉面上有湿腻东西,只怕是见血了,但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
只是他如今被困在这漆黑洞穴之中,如瞎子一般,刚才被那触手抓进来的时候又是被拖的七荤八素,根本记不得来路。
当下他便如没头苍蝇一般,驾御着烧火棍,几乎完全靠着本能和那巨大风声,在这山洞里到处乱撞,不小心就撞上了石壁,反正能躲一时就是一时。
但那黑暗中的触手非但巨大,居然也十分灵活,张小凡亡命而逃,却只听着背后风声大啸,紧贴后背,不禁心胆俱裂。生死关头,闭上了眼,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催持烧火棍向前冲去,只求能离那索命触手越远越好。
不料在他亡命而奔的力量下,烧火棍速度虽然暴增,前方的石壁却不给面子,没有飞过三丈,“轰隆”一声,又撞到了石壁之上。
不过这一次却似乎有些奇怪,那处石壁仿佛比较薄弱,一撞之下,竟然直接撞了进去,从其中还透出了些光线,更有炽热的热浪,滚滚而来。
张小凡吃了一惊,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实际上也没办法回过神来,脑袋再硬,法宝护身再强,这么一撞,也是要头上脚下昏七晕八了),只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落到了一条窄小而向下倾斜的甬道之中,直向下滚了下去。
这一滚又不知道多久,但一路之上,张小凡在混乱之中,只觉得周围满是赤红之光,同时热浪炽人,触手处灼热无比,有几次碰到伤处,更是痛的眼冒金星。
其实若说实话,张小凡能撑到如今,只怕已经比外边正在斗法的石头更像石头了。
终于,翻滚的身子停了下来,张小凡嘴角流血,满脸伤痕,全身都像要散架一般,在呻吟中,缓缓抬起头来。
然后,他就呆住了。
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地底岩洞,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是炽热到通红的岩浆,形成了一个焦热的湖面,充斥了整个岩洞下方。
湖面之上,不时有热浪气泡冒起,然后破裂,更有汹涌处,竟如潮汐一般,炽热的岩浆飞弹而起,直至半空。岩浆发出的红色热焰,把这个巨大的岩洞照成了红色的世界。
至于张小凡自己,正处在岩浆湖上方一个平台上,背后是一条向上的甬道,他就是从此处滚下来的。而在他的正前方,平台的尽头,靠近炽热岩浆热到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是一个椭圆形状的石窝,上面静静地趴着一只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大狐狸!
它的眼睛闭着,仿佛在安然入睡,身子蜷缩,很是安静。
很是,美丽!
张小凡缓缓站起身子,屏住呼吸,向它慢慢地走了过去。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热浪越发炽热,烧的张小凡满脸通红,但他恍如不觉。他一双瞪大的眼睛里,只望着那只漂亮、美丽、温柔、安静的狐狸,还有它的身后处。
那里,漂亮的皮毛处,安静地卷着它的尾巴。
细小而美丽的皮毛,分岔却和谐的地方,一共有六只尾巴。
~下期预告~
黑石洞中,六尾魔狐与三尾妖狐同时殉情,张小凡深受震动,并因此下意识地向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隐瞒了玄火鉴的事。
其后,张小凡与石头、碧瑶一道向东海而去,奈何正魔终不相容,且神秘蒙面女子幽姬又再度出现,碧瑶随之离去。
张小凡独赴流波山,几经波折,终于和分别已久的师父师兄们相聚,同时也见到了当日同下万蝠古窟的法相、法善等人,他们的言语之中,似乎都有意无意地提及了陆雪琪。
不料此时,因为苍松道人的干预,齐昊与田灵儿的恋情已然公开,张小凡深受打击,似为深心煞气所控,杀性大起,失去控制,被田不易重重责罚。风雨大作之夜,恍惚之中,却似有幽幽身影,温柔笑容,轻声安慰。
流波山上,正道与魔教时有冲突,张小凡与田灵儿搜索魔教踪迹,误入巢穴,赫然发现,魔教中竟似有青云弟子,而此刻碧瑶之父亦突然出现。流波山上,风雨渐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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