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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uthor:(作者)左
published in(发表于) 2016/5/13 6:36:28
原高管曝莆田系医院黑幕：美甲店变身整形医院

　　“逼良为娼。”邱健钦医生这样评价自己的“老东家”。

　　魏则西事件引发舆论对莆田系的质疑后，曾在一家莆田系医院任院长助理的邱健钦医生公开发声，向搜狐“新闻当事人”栏目讲述了老板苏庆灿是如何打通各方关系、野蛮发展的——非法的假药被称作国外高档药品大肆宣传；假医生脱下白衣装病人逃避检查；闹出人命被叫停的妇产医院，更名后依然照常运营；虚开医保成为留住病人的手段；而与卫生系统官员的牌局，成为隐秘而有效的“送礼”渠道。

　　证据显示，邱医生曾就职的厦门新开元医院从公立医院“借”到正规医生证件，以应对监管部门对其资质的考核，而公立医院领导也参与运作。更夸张的是，一家并无医疗资质的美甲美容机构，正在该莆系医院医疗执业证的地址上，打着“整形医院”的名号进行整容手术。

　　目前，邱健钦正陷入与老东家罗生门般的官司中。实际上陷入漩涡的绝非他一个人。

“比你想象的还要不正规”

　　如今与莆田系势如水火的邱建钦医生，忘不了当初对方为“挖”他而许下的承诺——一番话语令人心潮澎湃：民营医院的广阔前景、打造百年老店的决心以及三倍于公立医院的工资。“你直接来厦门，老婆孩子都过来，我给你订好机票。”

　　当时他并不知道，要去的是一家莆田系医院。

　　许下承诺的老板苏庆灿，名列莆田（中国）健康健康产业总会会员名单的前列，任常务副理事长。邱医生认为，对方不仅骗过了自己，也蒙蔽了更多就医者的眼睛。

　　此前，邱医生是福建省某市一家公立医院的整形科主任，有20多年从业经验。上世纪90年代后期，莆田系的势力介入了医疗美容领域——割双眼皮手术在公立医院消费仅50元，在莆田系医院却被炒到一两千元。尽管医生“水平很差”，客源却依然络绎不绝。

　　据邱医生回忆，他所在的科室拿回扣很少，完不成创收指标，连续几年领到安慰性的“扶贫奖”。“医院不愿意发展整形科这样的小科室，也给了莆田系机会。” 而他起草的一份“多劳多得”的科室分配办法，不到半年便被医院叫停，“大锅饭是很难打破的”。

　　在工作压力与收入不成正比的情况下，科室二把手辞职了，邱健钦也随即离开。然而，进入这家名为厦门新开元医院的莆系医院后，他后悔了：“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不正规”。

　　他回忆，这家二级医院通过审批时，没退休的、主治以上的大夫只有四五个，很多医护人员并无行医资格。医院对外宣称有100多张床位，实际只有20几张。卫生安全环境令人担忧——起初没有消毒车、换药车和换药师，甚至连急救用的肾上腺素和救护车都没有；手术室随意任人进出，工作人员晚上会抱着被子进去睡觉。

　　“还有些医院手术室就像垃圾堆一样，我劝他们收一收，工作人员告诉我，他们一直这样做，很好的。为什么一些民营医院的医生不敢做膨体隆鼻？卫生不达标，怕发炎。”

　　他开始赚钱机器般的工作。院方对业务水平鲜有考核，但业绩方面却有着严苛的标准——“按照一个月做400万业绩计算，一个做手术的医生至少要承担100多万，一个人平均每天要做四五台。科室一位30多岁的医生，手术做到面黄肌瘦，每天到晚上八九点钟，最晚到过半夜两点多。”

　　有时候他要午休，院方会说“能不能做完手术再睡，客人在等着呢”。因为耽误一段时间，病人就有可能反悔不做了。

　　他觉得，自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坑里。

假药、假医生和假医院 

　　在邱医生的回忆中，手术台只是医院盈利体系的其中一环，整个链条更像是营销而非行医，充斥着虚假和欺骗。医院的高层会议上不谈医者仁心，只谈“业绩”。

　　病人来到医院，首先接待的是“咨询专员”。她们面容姣好，谈吐得体，通过询问住址、工作以及察言观色，来判断对方的消费能力，来推荐不同价位的“套餐”。

　　“比如做一个双眼皮，我付出的劳动和方式都一样。但价格有3000元也有3万的——要看咨询专员能不能忽悠，以及病人够不够傻。”邱医生介绍，面对花了冤枉钱的手术者，他“良心非常煎熬”。

　　而一些药品和诊疗技术，并没有通过国家审批或者本身就是假药，却打着“国外引进”的名号在患者身上使用。

　　“有的乳房假体和玻尿酸针剂是山寨或质量存在问题的，有一种国外研发的宫颈疫苗，国内并没有审批，是禁止的。他们偷偷带进来，光运输的冷链环节就很难保障。后来在医院网站上说，是组织病人去国外打了疫苗，其实是在院里打的。”他说。

　　邱医生介绍，有些莆田系医院的医生本是农民，并无行医资格。监管部门突袭检查时，会有专人盯梢，通知这些假大夫从后门溜走。如果来不及溜走，“他们要么躲进办公室把门锁上，要么把白大褂一脱，躺在病床上装病人——曾发生过一个医院里只有一个正规医生，其他“全是病人”的奇景。

　　搜狐新闻以咨询抽脂名义前往新开元医院开设的一家名为“新开元医疗美容”的分部探访。一位自称医生的咨询专员简单检查后，推荐由来自台湾的李弘毅院长进行手术，价格为1万8千元。咨询痤疮疤痕修复的问题后，对方绍一种从国外引进、名为“PRP”的注射技术，如果是这位台湾医生操作，价格要达到数万元。

　　“李弘毅”名下的台湾医生短期行医许可证和院方宣传资料显示，其专业为外科，并不具备皮肤美容专业医生的注射资格。该院宣传的多位韩国医生的名字，并未出现在近几年外国医师来华短期行医记录中。而名为“PRP”的药品或技术，也没有出现在医疗卫生许可的名单中。按照我国相关法律规定，“PRP”实际为非法。

　　该医院地址地址为湖滨南路与角滨路交叉口。但搜狐新闻了解到，名为“厦门新开元医院”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上，并无这一地址。这意味着这家分部并无行医资质。

　　据邱医生介绍，一位院领导迫于业绩压力，把朋友的孩子介绍到医院让韩国医生做美容手术，本来是个可做可不做的血管瘤，结果手术失败，“美容变成了毁容”。另一位医生则把医院护士长的整形手术做失败了。

　　苏庆灿名下的其他医院中，也曾出现过严重的医疗事故。央视曾对厦门天使妇产医院进行调查，曝光2014年底其麻醉师擅离职守导致一位结扎病人不治身亡、存在借证“影子医生”等乱象。然而，就在2014年年底几乎同一时间，该医院通过了厦门市卫生系统的校验，校验显示其“合格”。 

　　不久，天使医院更名为“厦门和美家妇产医院”，照常营业。企业法人仍为苏庆灿。

公立医院领导帮莆田系“挂证”

　　在邱医生口中，苏庆灿是一位具有强大能量的老板。

　　公开资料显示，苏庆灿为莆田仙游人，是华夏眼科医院集团董事长，已在福建、北京、上海及江浙等地设立近40家眼科医疗机构，业务收入位居全国第二。此外他还被媒体称作“福建医疗体制改革第一人”，也热衷于慈善事业，2015年底成为“莆田（中国）健康健康产业总会”的常务副会长。

　　但邱健钦却称他对内对外有两副表情。

　　“开会的时候，他嘴里只有业绩和利润。中高层会议上，对院领导他开口就骂，不堪入耳。我也挨过一次骂，因为我对一种玻尿酸的使用提出异议。短短几年，他一共换了五个营销总监。”

　　为提高业绩，新开元医院曾套用医保虚开医疗项目。“美容师刷不了医保的，但我们有不同价位的一包套餐，双眼皮、玻尿酸注射等项目，变成麦粒肿手术就可以开了。因为病人本身的医保卡可能不够刷，医院还鼓励借别人的卡刷——甚至形成了一个借卡刷医保的群体。”邱医生介绍。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老板带他参与过的一次“博饼”牌局——一种闽南地区节假日的娱乐方式。到场的有卫生、医疗的监管部门的中层级以上领导，大家都很开心。这是老板打点关系的方式，奖品不是钱而是购物卡。按投掷筛子的点数进行奖励，“一局下来最多能赢3万多”。这样的牌局，会举行很多次。

　　“我也会赢，但老板早就嘱咐：你就是来赔钱的，赢了的卡也要交回医院。逢年过节，这些干部会从超市整箱整箱的搬东西，仿佛不心痛钱，要么就把卡买了换现金。”

　　据《南方周末》报道，苏庆灿2004年以极低的价格控股了当地声名在外的三家公立医院——厦门眼科医院，又与厦门大学合作使其成为厦门大学附属的医院。至今很少有人知道这所医院已经成为莆田系背景的民营医院。

　　据搜狐新闻调查，苏庆灿名下的多所医院涉嫌通过“挂证”的方式，应对监管部门的医疗资质审核校验。邱健钦解释，民营医院普遍存在医生不足的情况，面对卫生部门的校验，便会通过种种手段，将其他医院的医生医师证“租借”过来，而医生的执业地点也变更过来——但医生还在原单位上班，只挂个名字。

　　据厦门卫生系统的公开信息显示，2014年下半年面临校验之际，新开元医院“招聘”了原厦门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厦门市第一医院）的张自立、蔡良奇、张丽娟医生三人——而三人的执业地点几个月后又变了回去，而两次变更的理由为“工作变更”、“工作调动”。

　　但其中两位医生明确表示，自己一直在第一医院行医。张自立称，第一医院的纪检委书记郭佩钗当时以“筹办新医院需要注册手续”为理由，向他借证用一下。而蔡良奇表示，郭书记告诉他借证是为了为其办理多点执业（医生在多个医院行医的资格）。

　　根据我国相关规定，医师执业变更材料和聘任的合同上，必须署有医院的公章和法人签名。 

“他把医疗执照卖给美甲店”

　　邱健钦称，苏庆灿还涉嫌将新开元的医疗资格证租借给一家美甲美容机构。

　　新闻当事人调查发现，厦门新开元医院的地址为“厦门市厦禾路338号（新开元本部）”和“厦门市白鹭洲路503号302室”，有效期至2016年12月8日。

　　据白鹭洲路503号楼保安与物业确认，302室为一家名为“鹭美国际”的美容整形医疗机构。实地走访时，其多名员工称，老板名为钱伟光，而非苏庆灿。

　　工商资料显示，法人为钱伟光的一家名为“厦门涟漪美容有限公司”的地址位于白鹭洲路503号楼101与102室，地址与新开元的302室相近。搜狐新闻实地探访发现，101与102室有一家名为“艺施”的美容养生机构。

　　而一层的艺施工作人员与302的鹭美国际工作人员均表示，两家同属于一家美容机构，老板同为钱伟光。如果在一层办理了会员，同样可以在三层的“鹭美国际”享受部分会员优惠。

　　据媒体公开报道，钱伟光早年间从东北的服装生意起家，后来到厦门成立美容机构，“由一间几平方米的美甲门店，发展至今，旗下拥有艺施七彩SPA、艺施美甲、鹭美等子品牌”。

　　然而，工商注册资料显示钱伟光名下并无以医疗整形为业务的机构。在厦门卫生监督部门的检索系统中，也并没有出现“艺施”、“鹭美国际”、“钱伟光”等关键词的医疗机构。

　　在实地探访过的过程中，鹭美国际的工作人员介绍其“张玉娟”院长为香港著名整形医生，是“港式整形创始人”，获得多个香港整形方面您的奖项，也曾在韩国进修。搜狐新闻注意到，其擅长项目中出包含眼、鼻、乳房等整形外，还有注射除皱和疤痕修复等专长。

　　但搜狐新闻调查发现，该医生身份证信息显示其为广东梅州人，其医师执业信息显示的专业为外科而非皮肤美容科，并不具备注射资格。

　　而鹭美国际宣传的另一位王颖医生，是“皮肤科级医学美容专家”，但医师执业信息显示，其身份为“执业助理医师”。业内知情人士透露，该身份一般为中专学历的从业者获得的身份，并无独立行医的资格。

　　种种证据显示，厦门新开元医院的执业地址上，一家靠美甲起家、并无行医资格的美容机构，正以美容整形的名义进行医疗行为。搜狐新闻曾试图联系新开元医院院方，但目前未能获得院方回复。

　　据邱医生介绍，自己被新开元院方开除，反而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他陷入与院方旷日持久的劳动仲裁纠纷，以及院方控告其非法行医、虚盖公章的官司中。

　　“就像还没有结束的一场噩梦。”他说。

　　栏目：新闻当事人

　　栏目主编：王辰

　　作者：刘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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